■樂享悅讀

　　文·姚利芬

　　一口氣讀罷女作家淩晨剛出塵的小説《太陽火》，下意識地閃念出李賀的詩句：“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此句無疑是《太陽火》的較佳解語。小説以萬餘字的篇幅營造了兵臨易水、拔劍封喉的科幻場景：由當下宕開50年，春寒料峭的3月，地球開啟“冰寒”模式，太空進入超級電腦（以下簡稱超算）時代——20年來超算幫助人類消滅疾病和戰爭，走入深海與太空，已滲透進人類生活。

　　人類此番啟動的由超算操作的重大工程“ATS計劃”，欲激活太陽，産生太陽風暴，引導太陽風只攻擊大氣層中的特定位置，觸發全球大氣對流改變，促進全球氣候改變，阻止或減緩地球日漸變冷的趨勢。淩晨的科幻構思慣以在幻想與真實的交界線上行走，新作承其衣缽，根植現實又不乏恢宏飛騰的想像，兼有夸父逐日的豪氣與拈花輕彈式的對科學樂觀主義的反撥。

　　小説選取了“ATS計劃”執行前的6個小時與執行後的1個小時為時間節點，描繪了以“文昌航太中心綜合處的ATS執行部”為核的三個觀測點的情況：月球國際天文臺、貴州平塘縣大窩凼天文臺、中學聯盟天文臺昌平臺。行文以時序為經，以觀測點為緯，7個小時，4個地點，層層推演，直至操作執行時達至高潮。時間點的濃縮使得敘事節奏緊湊有致，如文中開篇所敘：“大廳墻上，一行數字不斷變化，如同戰鼓的鼓點，敲打著每個人的腳步。” ATS計劃執行日期為3月20日，日期的選擇似有寄寓，初春時節，萬物始蘇，蟄蟲方萌，似醞釀著無數種可能。

　　小説的距今拉開不過50年的跨度，賦予了該文“近未來”的特色。地球正在變暖還是變冷是近年爭議不斷的話題，小説以地球變冷為故事講述背景，有立足現實的可信感。淩晨宛如遊弋于幻想與現實海洋的精靈，恰如張懿紅與王衛英在《現實與浪漫相映生輝：淩晨的科幻世界》一文中所提：“淩晨用筆老辣，營造科幻小説現實感的方法與技巧是多樣化的，科幻想像與生活細節、地域風情交融，將科幻內核植入現實生活的土壤；以日記體、書信體、實習報告等第一人稱敘述視角講述科幻故事，善製造言之鑿鑿的真實感。”

　　《太陽火》故事中設定的地點從北京到貴州，由地球而月球，迤邐而下節點式的敘述方式增強了科幻場景的帶入感，像湍急的河流。讀者乘舟順流而下，風急浪回處，不缺的是心跳。記者出身的科幻作家韓松曾有言：“科幻小説講述故事的最高境界莫過於寫得與新聞報道一樣真實，使讀者産生身臨其境的現場感”，《太陽火》即有新聞報道式的鼓點節奏。

　　淩晨的小説有著對科學精神、英雄氣質的敬仰與讚美，又不乏反思與質詢。該小説即以“在太陽頭上動土”的ATS計劃為核，然而，夸父豪情在文中被淩晨以四兩撥千斤的妙手輕彈。70多年前，阿西莫夫提出著名的“機器人三定律”，欲保證機器人會友善待人，曾有些人認為這些定律是現成的方案，能挽救我們免於被機器人毀滅的世界末日。那麼，阿西莫夫的安保措施成功經歷了時間的考驗嗎？淩晨的思考是：沒有。小説構擬了看似巋然受令，實則潛流暗涌的“超算”形象。“超算是超級電腦，也是強智慧電腦，從他識上升到我識不過是個時間問題”。27艘“燃火者”，按照設計要求有條不紊一一爆炸，刺激太陽，促使其産生了預期中的耀斑噴發。控制大廳中響起一片歡呼聲和掌聲之時，超算卻似一隻看不見的黑手暗自對人類實施了反控制，“仿佛被巫婆的掃帚掃中了一樣，地日之間的人類設施空間器一個個爆炸，産生一朵朵小火花，翻騰盛開在黑色的宇宙絨布上，有邪惡的美麗。” 地日空間淩亂得一塌糊塗，90多個無人和載人的空間器被瞬間直射而來的高能摧毀，人類在“地球－太陽”間的設施均無倖免。

　　人定勝天的科學樂觀主義精神在此被質詢，世界的發展似不可預估，重重危象似花苞般顫立於未來春天的枝頭。也許人類恰恰需要的是“舉世皆歡你獨醒”的意識。“自己造的超算，就要有超算超過自己該怎麼辦的預期啊”，主人公楊志遠在最後拾衣出門，沒有“仰天大笑出門去”的豪情，有的是對未來的滿腔憂慮、落寞與茫然。

　　劉慈欣談及科幻小説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時指出，人物形象的概念在科幻小説中兩個方面的擴展：種族形象和世界形象。淩晨的《太陽火》塑造了兩類世界的形象：人類世界與已經擁有“我識”的超算文明。人類與超算的控制與反控制在此升級，由此演繹出新的硅基生命文明，未來誰主沉浮並不可期，以人類道義來論是非善惡的時代已如昨日黃花。《太陽火》有“夸父”式的英雄悲情，卻又是從另一個角度呼喚人性，從某種角度上説或許是歷史的進步。隨著文明的演進，英雄主義或許會漸次淡出，終將成為一種陌生的存在。

　　ATS激活太陽，歐耶！

　　ATS激活太陽，歐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