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一場遲暮的幻夢
- 發佈時間:2015-10-24 01:30:38 來源:科技日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每一回張愛玲遺作的現世,都是一場張迷的狂歡。《雷峰塔》《易經》《小團圓》之後,又等來了未完的英文遺作《少帥》。
據張愛玲與友人鄺文美的通信記載,《少帥》起意于1956年,于1963年左右開始動筆,原計劃寫十章,實際完成了七章,約兩萬三千英文字。據學者馮晞乾考證,現存的七章《少帥》,敘事時間大致始於1925年,到1930年11月少帥抵達南京為止,以張學良和趙四小姐的愛情為主線,容納民國近三十年的煙雲舊事。
與上海時期的小説不同,將愛情置於政治背景之中,是張愛玲離開大陸之後小説創作的特色之一。《少帥》又與張愛玲一貫的寫作風格不同,這一次她“甘心冒著剿襲的嫌疑”(馮晞乾語),用大篇幅的人物對話方式,把許多史料寫進了小説,大量的人物如點名簿般一股腦地粉墨登場,讓讀者感覺“像七八個話匣子同時開唱,各唱各的,打成一片混沌”(張愛玲《燼余錄》)。大概也正是出於這樣的原因,美國出版商對《少帥》並無興趣,隨著出版計劃一再碰壁,加上後期整理材料的巨大難度,張愛玲對題材和男主人公逐漸失去興趣,這部原本被張愛玲寄予厚望的“轉運”之作最終難以為繼。
熟悉張愛玲的讀者會發現,《少帥》秉承了張愛玲美國時期作品一貫的荒涼腔調,與秉承著“出名要趁早”而滿紙警句、寫得華麗哀艷的上海時期作品不同,《易經》《雷峰塔》《小團圓》,加上這部未完的《少帥》,美國時期的張愛玲更愛用糾糾纏纏的意象,寫平淡瑣碎的細枝末節,冷眼覷看過往歲月裏的熱鬧與繁華。她揶揄兵匪是“荷槍的乞丐”;借海軍部次長之口嘲諷少帥“樣樣都是先鋒,不推牌九,打撲克牌;不叫條子,捧電影明星和交際花”;寫亂世中只求自安的上層人物對待戰爭的態度:“那不過是城市治安問題,只要看緊門戶,不出去就行了”,輕描淡寫,平淡老辣。
總覺得赴美後張愛玲的文筆有種遲暮的調子,《少帥》便是她借張趙情事做的一場遲暮幻夢。趙四是《傾城之戀》裏走出來的白流蘇,亂世成全的愛情,這樣的“童話故事”于張愛玲來説,格外具有切身意義。《少帥》的歷史背景部分幾乎是照搬了當年的史實,男女主角的戀愛故事則多出於張愛玲的想像。諸多細節與半自傳式的《小團圓》充滿了情感的暗合,這不屬於少帥與四小姐,而是指向作者本人。
她寫四小姐對愛情的祈盼:“她是棵樹,一直向著一個亮燈的窗戶長高,終於夠得到窺視窗內。”在《小團圓》中,九莉對之雍的祈盼,幾乎與之一字不錯:“她像棵樹,往之雍窗前長著,在樓窗的燈光裏也影影綽綽開著小花,但是只能在窗外窺視。”寫四小姐與少帥兩心相悅時的歡愛:“仿佛是長程。她發現自己走在一列裹著頭的女性隊伍裏,他妻子以及別的人?但是她們對於她沒有身分。她加入那行列裏,好像她們就是人類。”在《小團圓》第八章,九莉有過同樣的感受:“在黯淡的燈光裏,她忽然看見有五六個女人連頭裹在回教或是古希臘服裝裏,只是個昏黑的剪影,一個跟著一個,走在他們前面。她知道是他從前的女人。”
相似處還有很多,在放棄《少帥》之後,張愛玲在《小團圓》將四小姐的種種情感細節,照搬到作為自身投射的九莉身上,寫得更加入微,不免會令人聯想到二者之間微妙的情感耦合。從這個意義上説,讀者或許不必詬病《少帥》中交代得漫漶不清、支離破碎的民國史事。真實與幻夢之間,那些他人口中陌生化的政治風雲片段、走馬燈般逐一登場的歷史人物,都只不過是女子演繹愛情幻夢的布景,小説中的四小姐一知半解,寫小説的張愛玲同樣沒打算交代明白。因為張愛玲想要書寫的不是什麼大時代裏的歷史小説,《少帥》仍然是在寫她最擅長的小兒女情事。
1933年,13歲的張愛玲寫美人遲暮,充滿羅曼蒂克式的想像:“往事悠悠,當年的豪舉都如煙雲一般霏霏然的消散,尋不著一點的痕跡,她也以惟有付之一嘆,青年的容顏,盛氣,都漸漸的消磨去。她怕見舊時的摯友。她改變了容貌,氣質,無非添加他們或她們的驚異和竊議罷了。”然而真等到文學生涯的遲暮歲月,她翻回頭去寫13歲少女羅曼蒂克的愛情,卻只能隱沒在拉雜的調子裏,勉強做一場幻夢自娛。這怎能不讓人感到悽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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