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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被陽光覆蓋的路

  • 發佈時間:2015-10-16 18:30:59  來源:中國財經報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也許你有機會面對這樣的路,但是如果你不知道路上有風,有雨,有風雨的路不單可以觀光風景,還可能歪了你的腳閃了你的腰;也不懂得一個人一生中會遇到許多沒有陽光、沒有星月的黑色日子,那麼你就不一定會樂此不疲地攀上這條被稱作天梯的路。其實,天梯二字于它太輕鬆也文雅了些,它真實的稱謂叫覓天洞,在青島市嶗山風景區。山路曲裏拐彎地極不守規矩地盤旋在一個接一個的岩洞裏。黑咕隆咚的路像豎起的梯子,高低不一,寬窄不一。起起伏伏的路托著人顛著,常常向上攀著攀著,陡地下行,你懸空的心還沒落到實處,又忽地上攀了。這會使人想到騎著駱駝行進的情形。走在這樣的路上,你大概不相信,上升是人間唯一的出路。下坡也能爬高。

  我們不時把雙手當成腳,摸揣著方位、路況,稍有疏忽,不是額頭撞到石壁上,就是腳跌了空。好些路段還滴滴答答地漏著水珠,有一下沒一下的,好像很不樂意擠下這點眼淚!洇濕的石階路增加了爬山的難度。走在覓天洞的路上,過冷的心就像路上的石頭,雙腳踏實,腳心才暖,方可邁步!

  洞裏的黑暗是絕對的,黑暗總是不斷被我們尋找光明的雙腳擦亮。攀爬的人很多,卻不照面,只是嚓啦嚓啦的響動灌滿耳畔。有人的鞋子掉了,不知掉到何處。只聽那人説,乾脆赤著腳走。馬上有人回應:我已經脫下鞋提在手裏了,只要早點受用洞外的陽光,誰還在乎是否需要一雙鞋子!

  起風了,我們如一葉小舟覆傾于岩洞裏。偶爾順風,我猶如生出翅膀,飛閃一步。此時,我自己與自己分離,分明變成了另外一個“我”,似乎是在自己身體之外小心地爬動。於是,我有意地將步子由緩慢變得重重地踏在石階上,是為了很容易讓另一個自己聽得見。兩個“我”在洞裏登山,只能感覺,互不相見。我一轉身,另一個“我”留在了原地,我隨著同行的人已經攀上了又一個石階,那個“我”還在原地聽著滴水穿石聲。

  我在一塊石頭前小憩。從石縫間傾斜而來一縷光,我的眼睛有了光感,一種希望從心頭升起。有人説,這塊石頭像一隻兔子。另一個人指著石頭旁一縷小草,有了驚喜的發現:“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呼之欲出的“神思”,雖然玄妙,它卻陰差陽錯地讓我聯想到了維納斯的那只胳膊,一下子找到了最接近藝術的精神血脈。愛情何嘗不是悵然若失的不可言説的朦朧?不是每瓣花朵都願意裝扮春天。這只孤獨的兔子守著窩邊草,在遙遠的、沒有陽光的滴水洞裏心安理得地遠離春天,享受寂寞。噢,生活中到處都能發現美!

  我抬頭覓尋,那股淡淡的似乎與我無關、我卻舍不去的風。前面沒有,後面也望不著。她飛去的速度和我想她的速度差不多是一樣的。那只兔子會不會解甲歸田?我們需要在黑暗中抵達,所以我從未失去我的光輝。

  有人摔了跤,就在我身邊。一位中年男人,留須、長髮,手執登山杖。他原以為添了一條腿登山會更穩當,沒想到那拐杖沒有知覺,戳在地上木木的,身子總是懸空之感。遇上淋濕的臺階,手杖滑晃,身子歪了,多虧一位女孩伸手扶了一把,才無大礙。學人感慨:“我總想三條腿走起來會有些力氣,誰想它幫了倒忙!”説著他笑笑,提醒大家:“遇上實在難下腳的路,不妨把手當腳,腳手並用,比那拐杖管用!”我們沒笑,都是過來人,用手當腳,大家一樣。看來人在生活中能不能獲得自由,不單單看你儲備了多少書本知識,而是能否將知識昇華為精神層面。否則,沒有學養的知識積累,有時反倒成為累贅。我由此才明白了:覓天洞前那些賣手電、手杖的小攤前,為什麼很少有人光顧。

  差不多半個小時,我們一直在山洞裏迂迴,在迂迴中爬行。用腳搜覓,用心感受。現在終於爬出了天洞。我落腳的地方,近瞧是一座山之巔,遠望卻是整個嶗山山腰間的一個平臺。滿眼是黃海的波影,海的深邃;藍天掉進了海裏,不可思議的藍;漂在海上的零零散散的帆船,是海天中的聖殿。一座繁華的城市也被擠到了海面上。我最感動是,大海流進了洞裏。我更在乎的是那只鷹,它從藍天投影在海面上,悠閒地盤旋,一圈,又一圈,只需耐心,不要高度,就能獲得獵物。我伸手似乎可以把大海掬起,張嘴仿佛就能舔到白雲。誰能説海浪上那耀眼的金波銀浪不是陽光親人!可我卻一下子難以適應。不足半個小時的暗洞之行,竟然使我對黑暗的依賴已達到了月亮的程度。於是,我不由自主地又走了幾步回頭路,尋找一片未被陽光覆蓋的無月無星的臺階。我相信會有太多的生活還躲藏在來路上……

  我擔心覓天洞裏的大海流走,又怕漂在海面上覓天洞的倒影消失。這樣的願望便是人生存的力量。誰説黑色什麼也不是,什麼也看不見。剛才我們在暗洞裏不是觀賞到了許多陽光下難以遇到的景致?於是,我有了強烈的創作慾望,總想把這山與海相依的美景留在紙上。文學能隨心所欲地使平面的圖像變成立體。這樣就有了文學、哲學、美學的蘊含。

  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了那首詩,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詩刻寫在一座並不高大的石崖上:遠遠的街燈明瞭/好像是閃著無數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現了/好像點著無數的街燈/我想,那縹渺的空中/定然有美麗的街市/街市上陳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沒有的珍奇/你看,那淺淺的天河/定然不甚寬廣/那隔著河的牛郎織女/能夠騎著牛兒來往/我想,他們此刻/定然在天街閒遊/不信,請看那朵流星/是他們提著燈籠在走/

  郭老離開我們已經數十年了,期間,這首詩守著歲月經歷了生活的多少滄桑。我們的祖國旗幟飄舞,花朵盛開,海濱城市巨變的歌聲將她裝扮得香媚明亮。偶爾也有海風吹傾了嶗山的黃土,有些角落裏還沒來得及栽上花朵。但她依然如最初的一片燈光閃現在嶗山上。我站在平臺上放眼四顧,重讀昔日“天上的街市”,新鮮經典。

  在平臺右側,從鬱鬱蔥蔥的綠蔭中露出飛檐翅角的山神廟,在淩晨兩點鐘還有平靜的香火繚繞,人們稱它是治療市民孤獨的小診所。我願意把它當作這首詩的題跋;左側,有兩輛前後行駛著的公交車在峰迴路轉的山道上閃過,擋風玻璃上反射出的陽光柔得像歌廳窗欞上的燭火,軟得像婚紗店裏的一瞥目光。我願意把它當作這首詩的起句;正前方,我雙眼能攬收到的黃金海岸線、空中索道和自古有神窟仙穴之説的太清宮道教建築群,正凜然頓悟地沿著各自的小路走向通往嚮往大道的彼岸。我願意把它當作這首詩的幾個段落;腳下山路拐彎處那個圓圓的山門,在我的認知裏,自然是這首詩的句號。

  我最願意瞭望的,還是映在海面上嶗山的倒影。我喜歡倒影,它製造出的是一種至極絕妙的魅。明明是一個休止符,但還在顫動。你看海水中那只在藍天上展翅飛翔的雄猛之鷹,入了水瘦成一彎冷月,滿翅膀都是愁悲……

  “照相了!”在填滿海浪的平臺上,有人呼喚。

  於是,我們就擠聚在那面斜坡上,就有了這張面朝大海、背靠嶗山的六個人的合影。六張笑得很誇張的臉,沒人説話,只有笑容。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笑,另一個人又慈愛地望著另外一個人笑。一直沒人説話。當大家都遇到了最好的自己,笑就變成了語言。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夜裏,我在嶗山賓館的燈下,凝視這張六人合影,回想著白天走過覓天洞獨一無二的里程,心裏涌滿喜悅的收穫。我在日記裏記下這一天,2015年9月21日。這一天就是今天,是隔在昨天和明天之間。我突然有個念想,要回到我的昨天,那個填滿雪山和冰河的昨天。從昨天到今天,不要説大地上,就是我們這些過來人的身上也長出了密密麻麻的樹木和小草,綠佔領了我內心的沙漠。回到昨天,聽聽歲月深處的腳步聲,讓它和今天嶗山岩洞裏臺階上的腳印重疊起來,該發出怎樣的響聲?我的昨天最初的日子是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拖泥帶水地跋涉在那塊平均海拔4000多米的高地上,滿眼是雪山和冰河,崑崙山、巴顏喀拉山、唐古拉山、岡底斯山、喜馬拉雅山……我們難以適應那裏極其惡劣的自然條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讓高山缺氧、狂風暴雪胡作非為。我所在的汽車團有100多輛軍車被突然而降的罕見暴風雪圍困在唐古拉山整整25個晝夜。北京派人把我們救出困地時,大家都幾乎變成了“野人”,許多同志凍得雙手雙腳發腫變硬,最後不得不截肢……25個晝夜暴風雪,未被陽光覆蓋的路,我留戀!

  畢竟,我們走出來了,今天來到了嶗山。生活就是這樣,沒有人在原處等你,你也不必原地踏步。但回頭看看卻很必要。我是一個走遠又回來的人,不能因為走到了目的地,而忘了出發地。當年掙紮在高原是經歷苦難,今日暢遊嶗山雖然也吃些苦頭,但這是享受吃苦的美好與歡愉。人總是在不同時期用不同心態的方式去打量變幻莫測的世界,感知流逝的時光。昨天爬山的磨難,今日走山的快樂,哪個經歷最先讓你靈魂爆出火花,刻骨銘心?答案並不重要,其神秘性卻是相同的。正是這些看似簡單而樸素的認知流淌著生命的詩意。

  走著嶗山的路,想想高原上的山。只是想著把它搬到海邊,不要説出口,才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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