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出生前，父親給已故的爺爺做碑時，就刻上了我的名字，父親盼望已經生育了幾個女兒的母親能為他生個兒子。第二年的秋天，母親滿足了父親的心願，我降臨到了這個世界上。

　　我的出生給父親帶來了巨大的歡樂和安慰，父親包攬了一切家務，讓母親安心在床上休息，把家裏喂的十幾隻母雞全部殺了給母親吃。我滿月那天，父親把家裏預備過年的豬也宰了，把全村的人請來家裏熱鬧以示慶賀。童年時，雞蛋少説也被我吃了一籮筐，父親還經常去大山裏捉鳥雀、撿鳥蛋給我吃。姐姐們都怪父親太偏心，重男輕女，這些都是後來我和父親頂嘴生氣時，母親告訴我的。

　　而從我懂事那天起，我卻從未感到父親對我有什麼特別喜愛的地方，也從未遷就過我什麼。相反，我認為父親對我過於嚴厲和苛刻，在我面前很少表示親昵或給我好臉色，他即使在外面與人有説有笑，吹拉彈唱，只要走到我面前，臉上立即晴轉多雲，好像一看到我就心煩。這使我從小就與父親有了一層深深的隔閡，從不敢在他面前大聲説笑，更不敢把自己的心裏話説與他聽，每當我看到別人的父親與自己的孩子親密，我就羨慕不已。

　　幾個姐姐和我都很怕父親，小時候，吃飯父親也很講究，不準我們在碗裏翻來翻去。他説那樣太不衛生，所以我們姐弟幾個吃飯時，總是看準了菜才敢去碗裏夾。我小時候不吃肥皮肉，只吃瘦肉，有一天不小心夾了一塊肥皮肉，又不敢放回去，只好求助慈祥的奶奶，在奶奶身邊小聲説：奶奶我夾到肥皮肉了。奶奶二話沒説，就把我碗裏的肥皮肉夾到她碗裏去了。父親看到後，很不高興地説，一點肥皮肉都不吃，長得像豆芽菜，今天你得吃了這塊肥皮肉。説完，又把奶奶碗裏的那塊肥皮肉夾回給我，我不敢反抗，只好咬牙把肥皮肉吞進肚裏，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流了出來。

　　搜盡我童年時代所有的記憶，父親關心我、愛護我的事寥寥無幾。屈指算來，真正讓我有點感動的事只有兩件，一次是他要去縣裏開會，他説開會時食堂要加菜，他要背我去與他一同分享，他説兒子還沒有吃過宴席。還有一件就是只要到了夏季，我身上易冒冷汗，每當此時，他就要吩咐母親去鎮上買點瘦肉，蒸幹毛桃給我吃，醫生告訴他，這樣可以吸冷汗。儘管這兩件事給我有愛的記憶，但比起他給我的冷漠和訓斥來説，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訓我時總是揀那些最難聽、最刺激人的話語，使我憤怒不已，有時甚至和他唇槍舌戰、大動干戈。我心底裏一次次發誓，長大後一定要遠離父親，堅決不與他一塊兒生活，免得和他一塊吵吵鬧鬧，不得開心。

　　17歲那年，我高考落榜，不少親戚朋友勸我補習一年再考，可我不肯，堅持年底參軍入伍，到遠離父親的地方去。到部隊後，我把全部的精力用在工作和學習中。第二年，我順利地考進了軍校，實現了過去想的長大後不與父親一塊兒生活的理想。

　　去年春節，父親病重，姐姐來電話催我回去，説父親有話要吩咐。我匆忙趕回老家，父親躺在病床上已經骨瘦如柴，見到我微笑著喚我：“民兒，你回來了。”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親熱地叫我。父親停了一會兒繼續説：你是否心裏一直記恨我對你太嚴厲、太苛刻，有時甚至有點不近人情，但我是好心，我沒有別的辦法讓你成才，只能給你一個惡劣的生活環境，讓你想方設法去改變。從前，你爺爺奶奶太寵我，總把我當心肝寶貝，以致我這輩子沒有什麼出息，現在你比我強，生活得比我好，總算我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我很是為你高興，但願你能理解我。

　　聽完父親心靈的自白，我淚如雨下，自己細細想來，正如父親所説，如果我當初老想著依靠父親，那我就失去了拼搏和進取精神，變得一無所有。真後悔這麼多年來自己從沒換個角度思考，對父親一直處於誤解之中。也沒有很好地孝敬父親……

　　（肖益民，作家，供職廣東省湛江市財政局，曾出版散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