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空間

　　圍繞著電影《道士下山》的口誅筆伐，如潮起潮落，很快偃旗息鼓。這是這個時代的好處，凡事都盡可遊戲化，熙熙攘攘，熱鬧一番，便作鳥獸散。來得快，去得也快。

　　面對眾人或辭色俱厲或發科打趣的指摘，這一次陳凱歌表現得心如止水。畢竟，他已經經歷過一次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圍攻，那是十年前電影《無極》的上映之時。彼時，籍籍無名的青年胡戈以一部粗糙的《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向其發起挑戰，並引發了喧囂一時的惡搞風潮。四面楚歌的陳凱歌曾一度按捺不住，表示要與這位惡搞者對薄公堂。

　　在《無極》鎩羽而歸後，接連創作出《梅蘭芳》、《趙氏孤兒》、《搜索》等影片的陳凱歌在努力迎合網路時代受眾審美的同時，卻仍然難以更改其根深蒂固、居高臨下的文化精英姿態。《道士下山》也不外如此。

　　一面是以俗世情色對觀眾曲意迎合，流露出一股求榮取媚的味道；一面又以儒道禪語故作清高，彰顯出自己的塵外孤標，《道士下山》的精神分裂症病得不輕。不過就算無下限地媚俗，陳凱歌也沒有放棄他引以為傲的啟蒙者姿態。就像影片裏王學圻飾演的那位方丈一樣，在拿腔作勢、故弄玄虛中不忘耳提面命、循循誘人。這種姿態，讓筆者想起影片《和你在一起》裏陳凱歌自己披掛上陣所飾演的那位音樂教授，頤指氣使的姿態，高傲的步子，説著“天堂也是黑的，只是天使是光明的”的高深話語。

　　似乎陳凱歌仍然沒有想清楚一件事情：這已不再是一個需要啟蒙的時代了。這是一個大眾的時代，一個消費的時代，一個網路的時代，卻唯獨不是一個啟蒙的時代。

　　而這不禁讓人遙想上個世紀80年代。30餘年前，在大行其道的啟蒙主義思潮翻涌下，“第五代”群體崛地而起，以充滿民族寓言的文化反思與標新立異的電影語言狂飆突進，掀起了迄今為止中國電影史上最為奪目的藝術思潮。陳凱歌與張藝謀等人也在那個理想主義與精英主義濃郁的時代裏春風得意馬蹄疾，風頭一時無兩。

　　然而時移勢遷。在大眾文化、消費文化與網路文化合力構築的文化圍城裏，啟蒙已經成為陳年舊事，被歷史的塵埃無情覆蓋。越來越低齡化、遊戲化的大眾文化大行其道，知識分子的犬儒化瀰漫週遭，時代應有的烏托邦衝動已然褪化為重重慾望。就連曾經的啟蒙者張藝謀也坦承，1980年代自己攝製的精英主義濃郁的影片，其實並非自己的本意，只是時代風氣使然。而與此同時，文化精英也淪為大眾們的眾矢之的。大眾沉溺于對精英的戲謔與挑戰，以此顯示自己看似超凡脫俗實際泯然眾人的見識與品味，並樂此不疲。就像對陳凱歌的一次次戲謔與質疑，造成了《霸王別姬》一次次的再經典化。

　　陳凱歌曾形容《道士下山》裏的何安下之名意為“不知道該把自己往哪擱”，這其實是他自己身份與處境的真實寫照。他如同一個遺世獨立的得道高士，在時代的裹挾下不得不下山入世，卻又與時代風潮格格不入，落落寡合。儘管他自以為是的啟蒙，在時人眼中更像不入法眼的心靈雞湯。

　　因此，我又深深為陳凱歌的遭際所嘆息與感懷。因為，這是一個多麼需要啟蒙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