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有五的汪國真仍然孑然一身，不是不想結婚。他自己説：“如果我要和誰結婚，前提是我必須非常非常愛她，否則，既是對她的傷害，也是對自己的傷害。或許我追求詩意的生活，而生活並不那麼詩意。所以我至今不能成功。”

　　愛是一種感覺。感覺是一個轉門，常常從一個忠實的諾言走向另一個忠實的諾言。什麼時候轉門停止了，愛便找到了歸宿。

　　它屬於永恒。

　　汪國真自然也愛過。而且，刻骨銘心。

　　他是在家裏認識她的。他從廣州回京度寒假，她要在4月份到廣州去觀光，一位朋友介紹她認識了他，並請他回廣州後關照她。

　　於是，在“四月清和雨乍睛，南山當戶轉分明”的時節，他和她在廣州相會了。

　　人和人之間真是奇怪，有的人廝守終生，也沒有一句真話；有的人相識半日，便可一訴衷腸。憑的是什麼？感覺。

　　“你今天説的許多話，並不適合對一個剛認識的人講！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姑娘抬起眼望望他，目光幽幽。父母離異，人情冷暖，使她那雙本來應該屬於霞光的雙眸，過早地罩上了一層憂傷的雲翳：“我也説不清……”

　　説不清的是情愛，説得清的是情誼。

　　羊城4月，正是撩人情思的時節．六榕寺、蓮花山、浴日亭、流花湖，到處都留下了他們青春的氣息。

　　一天中午從學校的招待所出來，姑娘好像信口而出：“你挺有吸引力的！”

　　“我沒有吸引力！”

　　“放心，我不會過分。”

　　“沒事兒。”

　　“繆斯最鍾愛的男人”第一次與愛神對話，竟這麼缺少詩意。其實，汪國真是很喜歡這個姑娘的。從第一次見面，他就在心中感嘆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居然把一個凡人塑造得這麼清靈水秀，光彩照人。可是，傳統的家庭教育，使他還無力擺脫傳統的羈絆，他不大適應一個女孩子首先表露愛慕的做法。

　　第二天，他們去肇慶的七星岩。早晨6點鐘的旅遊車，汪國真怕誤點，竟一宿兒沒合眼。在車上，他抵不住疲憊的侵襲，頭像雞啄米一樣，在胸前一點一點。

　　姑娘説：“你睏了，頭靠在我的肩上睡一會吧！”見汪國真有些猶豫，又説：“你是為了陪我，沒關係。”

　　於是，汪國真的頭第一次靠在了一個少女的肩上。從那冰清玉潔般的軀體上散發出來的縷縷溫馨，倏忽之間瀰漫在他的心裏，驅走了睡意，驅走了喧囂，也驅走了人世間的一切。他閉著眼，眼前一片朦朧。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了她和他，他真想讓時間凝固，就這樣，相互依偎著進入永恒……

　　到了肇慶，銀湖黛峰，鐘乳瑰麗的七星岩已黯然失色了；兩顆年輕的心像兩塊磁鐵，相互貼靠在了一起。

　　熱吻，融化了人世間的所有紛繁與世俗。

　　——“你什麼時候愛上我的？”

　　——“見你第一面的時候。”

　　——“這種事，一般而言，應該是男孩主動。”

　　——“可是我不能因為羞澀，遺憾一輩子。你知道，上小學的時候，我的父母就離婚了，這在心理上對我的刺激很大。所以從很小的時候就留意男孩了。我希望能找一個可以終生相托的人，不再重復母親的悲劇。”

　　——“於是，你選中了我？”

　　——“……我喜歡你。喜歡你的氣質和你們家的氛圍。廣州對我而言是一個機會。如果我不在這裡把關係明確了，你回到北京以後，我會缺少競爭能力的。”

　　——“為什麼？”

　　——“因為你是大學生！你有海外關係！你又瀟灑。”

　　姑娘調皮地看了他一眼，咯咯地笑了。

　　多麼有心計的女孩兒。汪國真望望她，不知為什麼，心中竟涌出一股酸楚。他把她擁進懷裏，在她的臉頰和額頭上，落下了無數個吻。

　　但願自己的吻，能融化她心中的哀怨。

　　但願自己的愛，能舒展她胸中的愁腸。

　　初戀也許就是在那時罩上了陰影。愛，是理解的別名；愛，是信任的使者。然而，對於一個心靈上有著創傷，過分敏感、又過分自尊的女孩兒，要做到這一點實在不易。遺憾的是，那個男孩，也還不懂得什麼叫做“珍惜”。特別是一開始，他就居高臨下，便更容易看淡了這一次相識。人海茫茫，本難得一次令人心跳的相識。

　　“好好的，我在北京等著你！”姑娘幽幽地説。

　　“如果我跟別人好了呢？”汪國真開了一個玩笑。

　　情人送別，本該多一些纏綿，少一些調侃，況且，這是一個才開始編織的夢。

　　“告訴你，不要以為我是好欺負的！”姑娘勃然變色。

　　他有些意外地掃了她一眼：“原來你這樣厲害！”

　　女孩回京以後，他們又通了一段時間的信。有思念的傾訴，有學業上的切磋，也有令雙方都不愉快的爭吵。他理解不了她，她包容不了他。分手便是註定的了。

　　那一天，已回到北京的汪國真和她在北海公園幽邃的山石之間，談了很久，直談得夜色為群山披上了一件黑斗篷，晚風為大地唱起了一首催眠謠……

　　這以後，汪國真又談了幾個女朋友。只是，他常常想起她，常常拿她對照她，因此，至今仍孑然一身，仍在苦苦尋覓中。

　　“回想起來，當時有些意氣用事。如果是今天，也許我們不會分手的!”

　　汪國真的愛情詩有多少得益於這次初戀經歷，不得而知。但是那首情真意切的《懷想》卻是這次初戀刻骨銘心的寫照——我不知道/是否還在愛你/如果愛著/為什麼會有那樣一次分離//我不知道/是否早已不再愛你/如果不愛/為什麼記憶沒有隨著時光流去回想你的笑靨/我的心起伏難平/可恨一切/都已成為過去/只有婆裟的夜晚/一如從前那樣美麗。（獨家連載）(杜衛東，著名作家。在各類報刊發表各種體裁的文學作品400余萬字，曾任《人民文學》雜誌社副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