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好，還是瘦好？難説。不過，在人們為減肥而傷透腦筋的時候，我竊竊自喜。可是瘦猴一個，電線桿子一根，又自慚形穢。我正好屬猴。

　　 

　　    蘿蔔青菜，各有所愛，“環肥燕瘦”，不論胖子、瘦子，都可以是美人。

　　 

　　    趙飛燕，漢成帝皇后，體輕如燕，能歌善舞，可見相當瘦了。平帝即位，廢為庶人，後來自殺。楊貴妃，體態豐腴，“可憐飛燕倚新粧”，比趙飛燕還要美，深得玄宗寵愛。安祿山亂，咎在楊家，被士兵縊死在馬嵬驛，比趙飛燕死得還慘。

　　 

　　    胖子勁大能負重、會摔跤，瘦子靈活善彈跳、行如飛；胖子開朗有氣勢，瘦子變通講韜略。胖子頭腦簡單，瘦子詭計多端……這不就是胡傳魁和刁德一麼？想哪去了！

　　 

　　    也不儘然。從生理健康上講，胖子膘厚耐寒，瘦子單薄耐熱；胖子食大勁大，瘦子輕便靈活；胖子脂肪過剩心臟負擔沉重，瘦子缺肉少油五臟六腑下垂。可是，常言説得好：“有錢難買老來瘦”，説明在保健問題上瘦人佔了便宜。也不儘然。外國醫生近年有言：瘦而老未必長壽。

　　 

　　    從審美觀感看，胖子富態，瘦子苗條；胖子有領導架勢學者風度，瘦子有謀者的睿智靈活作風；胖子大腹便便老總大款，瘦子風度翩翩飄飄欲仙；胖子氣宇軒昂威風凜凜穩如泰山，瘦子輕巧利落風姿綽約卓爾不群。

　　 

　　    胖瘦要適度，適度者美，所謂增之一分則太長太胖、減之一分則太短太瘦。但也難，肥瘦合體、身材勻稱、寬窄輕重恰到好處者天下少有，所以選美活動大行其道。降格以求，或者略胖、略瘦，或者豐滿、清俊，像當年的郭啟儒和侯寶林。殷秀岑太胖，韓南根太瘦。帕瓦羅蒂奇胖但胖得敦實，馬三立奇瘦卻瘦得幽默。

　　 

　　    “心廣體胖”之説似乎對於“抑瘦”論者有利，這是誤會。“心廣體胖”之“胖”，乃“安泰舒適”之謂也，與胖瘦不大沾邊，不信查查詞典。

　　 

　　    據報載，一位在中國生活了近10年的歐洲女人蘇西説：“從美術的角度看，中國女人的五官長得很漂亮，但是中國女人的面孔沒有味道，她們不會表達。”——我不認為這是誣衊。又説：“一個比自己漂亮的女人走過，中國女人的眼裏除了羨慕外，更多的是一種妒嫉。”——我確認這話絕非誣衊。最後她不客氣地批評説：“中國女人不會使用文化武器，她們通常使用的是作為女人的性別武器。”巴爾扎克説：“一個美人的偶像如果缺乏記憶體的性格，就會讓人想起屍體來。”話難聽，姑妄聽之。

　　 

　　    僅憑胖瘦很難構成人體的綜合美。

　　 

　　    我是瘦人，60多年來，一米七八的個頭，體重只在60公斤零一點點的上下浮動。但是，瘦沒有虧待過我。文革時期，鬥紅了眼，我被請上噴氣式，一斗就是上下午兩個單元，腚青臉腫，鬥而不倒，一直堅持到鬥人者嗓門啞了、揍人者拳腳軟了。幹校期間，不管插秧、拉車、脫坯、蓋房、挑大糞、人拉犁、人海戰術，統統幹得麻利。我們的假小子班長早就成了泥猴，也沒有把我落下。改革開放，日新月新，我住上高樓大廈，有時停電，有時晚歸，七十啷當，獨上高樓，一十七層，不帶喘氣，非功夫也，老來瘦也。

　　 

　　    我敢追趕到站的汽車，敢跟小夥子拼骨頭往車上死擠，結果，忘乎所以，左腿髕骨粉碎性（七塊！）骨折。但是，我不後悔，愛瘦不愛胖，愛輕捷不愛笨重，愛小目標不愛眾目睽睽，愛輕裝簡服不愛花團錦簇。六十多公斤一貫制我不嫌，挺不起西服打不緊領帶拖不穩革履我不怨，只要運動來了頂得住地震來了跑得動瘦不乾癟瘦不卑賤就成。瘦了一輩子，瘦帶給我的好處多於壞處。瘦比胖好，我於今不悔。

　　 

　　    畫家韓羽見狀，畫了一幅漫畫，高級幽默。

　　 

　　    一頭憨態可掬的人身豬臉，旁注是：“閻夫子所言深得我心，老豬最怕的就是這個‘胖’字。”

　　 

　　    韓羽，山東聊城人氏，河北省畫院院長，胖子，但不失文人雅相，那副笑臉，十分地真誠，不由讓人想起彌勒佛的寬容。

　　 

　　    2010年，我連載了一篇長文，標題是《五十年評壇人漸瘦》，突出一個“瘦”字。次年，79歲，回西安，講完話下臺，陜報老總向我驚呼：“退休下臺後，多年不見，你成馬三立了！”

　　 

　　    返京後，收到畫家雪村的來信。

　　 

　　    我試著畫了一幅你的肖像，不知神形似否？在肖像旁我倣吳冠中的筆意配了新柳“殘”荷。人家説你高細身條，便想到那荷幹的筋骨。

　　 

　　    請您在畫旁寫上一句意味的話。（若有名章也請鈐上一角）

　　 

　　雪村2011-7-20

　　 

　　    我的題詞是：

　　 

　　    能説“意態由來畫不成”？但把我畫胖了！

　　 

　　    其實我越來越瘦，陜報老總前幾日剛驚呼：“幾年不見，你成馬三立了！”

　　 

　　    該不是“逗你玩”吧？

　　   

　　    雪村好意，不但給我增肥，而且配了“新柳殘荷”，似安慰我説：肉少骨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