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禮拜前的週日，我在一個區級的精神病醫院裏見到老劉。院裏都是些溫和的病人，有的甚至看不出得了什麼病，老劉也是，初一接觸的人不會覺得她有什麼不對，溫和的眼神，臉上挂著溫柔的笑，頭髮花白了，但是面容沒什麼皺紋，可以説是個美人呢。她很羞澀，不和別人説話，只對坐在她旁邊的男人露出淺淺的笑，吃手裏的香蕉。週日是探視時間，能來的家屬都在，我用眼神示意，問那男人：“是您什麼人？”“我老婆。老劉可有學問啦，是吧老劉？”“怎麼得的這病？”“嗐！讓人給嚇的！他們家拆遷，（她）讓人給綁起來了，給嚇傻了。她媽，老太太，也讓人給綁起來了，啥事兒沒有，就她給嚇傻了，書念太多給念傻了！”男人一直大嗓門兒地説。我瞥了一眼老劉，壓低聲音説：“您別當面説，（她）聽見該難過了。”“沒事兒是吧老劉！”“多少年了？”“15年！”“那您每個禮拜都來看啊？”“每個禮拜來，我家近，一溜達就到了！”男人扭臉對我説：“就愛唸書，考一堆證兒！哎老劉你回頭好吃的別光自己吃也分別人吃啊咱大方著呢是吧老劉！得我先走了回見啊！”

　　中國人常説，這人讀書讀太多讀傻了，不知道這是不是中國人閱讀率低的緣故，怕把自己讀傻了？不知道老劉是不是讀書讀傻的，在她男人眼裏，是。

　　讀書這件事，在不同的人眼裏，有不同的面貌。

　　在老劉男人眼裏，書不能多讀，讀多了碰上拆遷隊的，就傻了。

　　在我身邊很多的孩子家長眼裏，讀書就意味著考試和好學校好工作，是現實。

　　面對現實，龍應臺對兒子説：“孩子，我要求你讀書用功，不是因為我要你跟別人比成績，而是因為，我希望你將來會擁有選擇的權利，選擇有意義、有時間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謀生。當你的工作在你心中有意義，你就有成就感。當你的工作給你時間，不剝奪你的生活，你就有尊嚴。成就感和尊嚴，給你快樂。”

　　關於讀書還有文藝的説法，三毛：“讀書多了，容顏自然改變，許多時候，自己可能以為許多看過的書籍都成過眼煙雲，不復記憶，其實它們仍是潛在氣質裏、在談吐上、在胸襟的無涯，當然也可能顯露在生活和文字中。”

　　從沒承認自己文藝過的王朔則説：“基本上，當我空虛的時候，想要加倍空虛，我就讀小説。在沒有流行音樂安慰我們的時代，小説差不多是引導我脫離現實、耽于幻想的唯一東西，總能滿足我精神上自我撫摸的願望，不跟人在一起也不驚慌。我的情感發育是通過小説完成的，那使我接觸到了另一個世界，在一個個瞬間超越了平凡的生活。總的來説，我讀小説不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尋找教義，獲得人生哲理指南什麼的；正相反，是為了使自己更悲觀。美好的東西在小説中往往被輕易毀滅，看得多了，便也懷疑現實。”

　　技術的發展使人類渺小感驟增，不由得悲觀，想起浩瀚星際，多少凡夫俗子便就此收了心，心安理得享受眼下的小快樂小貪慾，反不如古人修身立志，心目澄明。曾國藩曾説：“吾輩讀書只有兩事，一者進德之事，以圖無忝所生，一者修業之事，以圖自衛其身。”

　　讀書到底是為了什麼？

　　前兩天一個朋友説：“讀書不是為了更轉（zhuǎi），是為了更簡單。”這句話深得我心，不只是在讀書上。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被許多人看成本事；把複雜的事情搞簡單，是我想要的生活和世界，那裏沒有拆遷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