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地上的不朽之木
- 發佈時間:2014-09-23 04:31:32 來源:農民日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本報記者 吳曉燕 魯明 見習記者 李慧斌
9月中旬,柴生芳辭世已逾一月。然而,在黃土高原上、海拔2000米的甘肅省定西市臨洮縣,陳情戶王會珍心頭的悲傷仍未消散。
“想起來心裏就難受的很。”就在半個多月前,王會珍還跑到臨洮縣政府大樓裏,為驟然離世的縣長柴生芳哭了一場:8月24日上午10點,王會珍和另一位陳情戶賈顏琴,剛走出大樓4層的電梯口,淚水就忍不住奪眶而出,她們仆倒在417室的門前,失聲慟哭:“這麼好的人啊,咋説沒就沒了……”
悲愴的哭聲劃破了辦公樓的寧靜。柴生芳生前辦公的417室,房門依舊緊閉。以前,她們每次來,只要柴生芳在,門外就有好多人排隊等著給他彙報工作。但是,無論多忙,柴生芳都會耐心地接待她們……而現在,柴生芳再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8月15日的淩晨,年僅45歲,擔任臨洮縣委副書記、縣長僅8個月的柴生芳,因長期超負荷工作,誘發心源性猝死,倒在了他的辦公室裏。
“他把我們當親人一樣,他的一杯熱茶,一聲稱呼,讓我們感覺特別溫暖”
王會珍越想,心裏就越覺得疼。就在柴生芳去世的前一天,她還和縣長見了“最後一面”。8月14日上午8點30分,王會珍趕在上班時間來到柴生芳的辦公室門外。“跟平時一樣,柴縣長房子裏人很多。”王會珍説,“上午9時剛過,柴縣長剛處理完事情,就往外走,手裏捏著一塊幹饃,邊走邊啃。他走得急,我想他今天很忙,就沒好意思打擾。”
“縣長為啥吃著幹饃在上班?”事後,王會珍每次想起這個細節,心裏都特別難受,“因為縣長對我確實好。”去年,王會珍家的房屋變成了危房,她到縣政府陳情,找到柴生芳,他還專門去看了一次現場,後來很快給她家安排了一處過渡房。
對柴生芳一樣心存感念的陳情戶賈顏琴説,她第一次走進柴生芳的辦公室時,坐在辦公桌後的柴生芳立即站了起來,説了一句“姐妹,你先請坐”,還給她倒了一杯熱茶。“他身上絲毫沒有一點當官的架子,把我們(陳情戶)當親人一樣,不管你有理沒理。”賈顏琴説,在她心裏,正是“他的一杯熱茶,一聲稱呼,讓人感覺特別溫暖”。
38歲的辛店鎮茍家山村村民龔彩琴,是柴生芳在甘肅省開展的“聯村聯戶、為民富民”行動中聯繫的貧困戶。龔彩琴説,柴生芳第一次走進她家時,看見家裏兩個孩子皸裂的紅臉蛋,第二次來的時候就給他們帶了擦臉油;去年農曆臘月二十三,家境貧困的她正在想辦法備年貨,柴生芳不顧天寒地凍,趕了幾十里山路來到她家,來給她“拜小年”,手裏提著面、油……“一個40多歲的大男人,一個縣長,還能想到這些,太細心了!”
一年多來,柴生芳多次給龔彩琴鼓勁打氣,動員她種植中藥材,改變家裏的境況。“就是柴縣長的鼓勵,讓我有了過好日子的信心,家裏的生活也有了改變。去年收入好,縣長説讓我把院墻翻修一下。現在翻修好了,我還想等縣長來了看一眼呢。”在柴生芳去世的半個多月裏,只要一提起他,龔彩琴總忍不住眼中的淚水,“柴縣長對我比親人還要親。現在想起來很後悔,上次他來也沒有強留他在家吃一口飯。”
“他穿得很樸素,跟我們農民説話也隨和,看上去不像一個縣長。”55歲的茍家山村村民馬天鵬説,他第一次見到柴生芳時,他根本沒想到,眼前這位叫他“老哥”的人,就是縣長。
在臨洮的田間地頭、農家小院中,許許多多的農民群眾遭遇過跟天鵬一樣的“意外”經歷:柴生芳或坐在農家的炕頭,或坐在山間的田埂上,或俯身蹲在地上,和他們“拉家常”。
“開門辦公、馬上就辦,這麼短的時間,他跑遍了全縣80%的山村”
“出門招商,回家下鄉。”熟悉柴生芳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工作的一個常態。
“2014年,我要跑遍全縣323個村子。”在今年3月的臨洮縣扶貧攻堅大會上,柴生芳如是説。從今年2月27日到5月中旬,短短3個月的時間,柴生芳跑了181個村。到柴生芳去世前,這麼短的時間,柴生芳已跑遍了全縣80%以上的村子,行程4萬多公里,日均近200公里。
在定西工作的8年裏,柴生芳寫了30本、約170萬字的工作日記,其中有13本就是他在臨洮期間記下的,其中既有他參加省市會議、交流學習、下鄉調研的筆錄,也有他對工作的思考心得、發展思路。去世的前一天,他還在筆電上密密麻麻地寫了50多行字。柴生芳的司機朱凱説,在柴生芳的車上,雨衣、雨鞋、草帽、茶杯、筆電都是必備品。每到一個村,柴生芳都攤開筆電,詳細詢問,走一路,問一路,記一路。
在臨洮縣扶貧辦主任常貴勤的手機中,保存著全縣18個鄉鎮的詳盡地圖,以及每一個鄉鎮、每一個村主導産業最新數據。常貴勤説:“這都是被柴縣長‘逼’出來的,他的記憶力驚人,走過的村莊、彙報過的工作、核實過的數據,都牢牢地記在心裏。”
紮實調研、掌握實情的同時,柴生芳還給自己定了一條規矩:“開門辦公,馬上就辦。”
臨洮縣政府辦公室的通訊員羅斌告訴記者,柴生芳只要在辦公室工作,就會開著門辦公:一方面方便幹部群眾找他反映情況,二是杜絕有人到府送禮,他説:“我辦公室的門,誰都能進,就是攀關係的不能進。”
羅斌與柴生芳的辦公室門對門。為此,柴生芳還授予他一個小“權力”:如果見到找他的人手裏提東西,就先把禮物接過來,等客人走時,再把東西交還給對方。羅斌説,一次,一位企業老闆來訪,給柴生芳帶了一本台歷。臨走的時候,柴縣長讓他把東西還給客人時,對方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而後來,這位老闆了解了情況,每次找縣長都是空著手來的。
臨洮縣政府辦公室主任龍小林説,柴生芳每天都工作12小時以上,辦公室的燈經常到淩晨還亮著。8月4日,他在北京出差時,因身體不適到醫院檢查,發現患有睡眠重度呼吸暫停綜合徵,醫生建議他立即住院治療,可他卻很快回到了臨洮。
王會珍不知道,8月14日的那一幕,只是柴生芳當天忙碌的一個瞬間——他足足忙了17.5小時:上午,8點在辦公室上班;8點10分至50分,接待陳情群眾,處理部門彙報事項;8點50分,調研引洮工程。下午,2點30分,參加引洮工程座談會;4點30分,主持全縣捐資助學表彰暨資助優秀貧困學生大會;5點30分,檢查縣城北大街改造工程;6點,查看縣城東大街、南大街、公園路、新街等明年待建道路情況;6點30分,參加公務接待。晚上,7點30分至次日淩晨1點30分,主持召開縣政府常務會議,集中研究了22大項53小項事物……
“他走了,我心裏總感覺自己像丟了什麼一樣,空蕩蕩的……”
8月15日清晨,根據安排,上午7點半柴生芳要去辛店鎮參加民主生活會。但是,到了7點47分,一向守時的柴生芳卻還沒有出門。羅斌敲了幾次門,屋內都沒有回應,於是,他打開了房門,發現辦公室燈仍然亮著,床頭的辦公桌上還有一片沒吃完的蘿蔔,柴生芳靜靜和衣躺在床上,面色蒼白……
柴生芳再也沒有醒過來。
“6月6日,是我們女兒甜甜3歲的生日。本來,他答應過,女兒3歲生日我們照一個全家福,可他工作忙,説有空回家了再補……”柴生芳的妻子祁雪莉説,柴生芳平時老穿著一件白色短袖、一條藍褲子,“土氣得很”。為此,她專門給丈夫買了件湖藍色的襯衣、豆紗綠的褲子,想讓他打扮得年輕、時尚點來照相。而今,這張全家福,卻成了一個永遠無法完成的心願。
“總想他要是能活過來該多好!”一個多月來,祁雪莉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丈夫柴生芳的模樣。2006年,他倆結婚後,由於柴生芳到定西工作,夫妻倆一直聚少離多。
“以前,他每天都會給我打一兩個電話。去世前的一個月,他每天睡前用微信‘送’我一朵玫瑰……”祁雪莉説,“電話裏,他聽我説開心、不開心的瑣事。有時晚上開會忙,他就趁著會議間歇發個短信:老婆,你和娃先睡。”
“今天是甜甜兩歲的生日。”“我今天非常開心,我的妻子和女兒第一次坐飛機去慶陽。”即使在繁忙的工作中,柴生芳也沒有忘記對家人的牽掛。在每一本筆記的扉頁上,柴生芳都寫下了“此木生芳”、“父愛如山”的字跡,特別是父愛如山四個字筆跡描摹得很粗。羅斌説,很多次,晚上閒下來的時候,他從柴生芳辦公室門前經過,聽到柴生芳和女兒通電話、教女兒説日語,有時他還跟女兒撒嬌,“這短短的幾分鐘,是柴縣長一天中最放鬆最快樂的時光,他完全是以一個慈父的形象出現的。”
柴生芳經常把80歲的老父親從老家接到蘭州住,叮囑妻子要照顧好老人,對岳父岳母也是像兒子一樣,關心有加。他平時很少回家,只要一回家,他就陪著女兒玩……但是偶爾,他會被一個電話叫走。“一次,柴生芳在家接到防汛通知,挂了電話要走,我問他打電話安排不行嗎,他説不行,必須親自下去看。”
“寧可清貧自樂,不可濁富多憂。”柴生芳去世後,他生前和妻子住的房子,現在還有幾十萬元的外債。羅斌等工作人員陪家屬整理辦公室的遺物時發現,“最多的東西是8箱書,此外只有一雙腳後跟破了的襪子,一雙皮鞋,一雙運動鞋,還有一條破破爛爛的皮帶,是街邊地攤上賣20塊錢的那種……”
8月18日,柴生芳的追悼會在臨洮縣舉行。儀式結束後,載著柴生芳遺體的靈車前往定西市,兩公里多的道路兩側,擠滿了送別的群眾。從四面八方山村趕來的群眾們自發舉著輓聯,送他最後一程。70歲的“五保戶”麻正永老人曾和柴生芳打過交道,他説:“柴縣長是個焦裕祿式的好幹部,他走了,我心裏總感覺自己像丟了什麼一樣,空蕩蕩的,難受得很……”
柴生芳的追悼會上,被親人抱在懷裏的甜甜,雙目微閉,輕輕地親吻了一下父親的遺像,這個瞬間定格在了臨洮當地攝影家的相機裏——父女倆留下了最後一張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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