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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口舔蜜P2P:年收益率20%-60% 項目審核員自己不投

  • 發佈時間:2014-08-01 11:28:21  來源:新華網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刀口舔蜜P2P

  "民間借貸有多火,它就有多火;民間借貸有多亂,它就有多亂"

  編者按

  20%甚至60%的年收益率,你動心嗎?

  上百家平臺倒閉或者跑路,每個月都可能踩中這樣的“雷”,你害怕嗎?

  “大媽小白”、“白領小白”、“團長”、“維權俠客”

  ……且看南方週末記者的P2P網路借貸江湖素描。

  贊成者正為新技術能改善中小企業融資難和人們缺乏投資渠道的難題叫好,批判者則因其中的漏洞、陷阱和越來越多的騙子們而憤怒。監管者既擔心普通投資者受傷,又不願挫傷金融創新,左右為難。

  不管爭議何其激烈,刀口舔蜜的故事依然還在慾望與恐懼之巔兀自生長。

  20%、30%、40%的年收益率,50元就能起投……P2P這個有些生僻的詞,最近熱得燙手。

  Peer to Peer,網路借貸,是指個人與個人通過網路平臺直接借貸。不過,這個誕生於英美的概念,在中國的土壤裏卻開出了不同的“花”—中小企業融資難的困境,使得P2P市場上借款人以中小企業為主。

  越來越多人正在涌入這個開始井噴的市場:據網貸之家、網貸天眼兩家業內論壇的數據顯示,全國的P2P平臺數量由2012年底的240家飆升到2014年上半年的近1200家,上半年行業成交量達到818億。這個市場如此之熱,連北京知名美食街簋街上的老店籮籮酸湯魚也在店裏賣起了P2P理財産品。

  更“重量級”的選手正在加入戰局:2014年以來,已經有二十余家A股上市公司紛紛涉足P2P;7月,繼招商銀行、國家開發銀行之後,民生電商也闖進這裡,“正規軍”陸續到來。

  但也有越來越多人開始“跑路”:6月4日,虛擬辦公地點、假借央行旗號的網金寶跑路,被稱為“京城第一跑”;6月27日,恒金貸上午上線、下午失聯,被稱為“最短命平臺”;7月13日,開業僅一天的群眾貸被發現註冊地點在菜市場……據不完全統計,6、7兩個月中僅被媒體爆出倒閉的就有近10家平臺。

  大佬、騙子、精英、草根……人人都玩P2P,到底這個筐裏裝的是什麼?南方週末記者採訪了二十余家平臺,以及數十位投資者和第三方人士,以此描摹這個江湖。

  投資者不“踩雷”就“採蜜”“大媽”:“這跟電視裏演的不一樣”

  “大媽”投資人是P2P市場中不可忽視的一群客戶。一家深圳的網貸平臺發佈行業報告顯示,該平臺的投資人中三成是40-59歲的中年女性。

  岫玉(網名)就是這樣一位退休後進入P2P領域的“大媽”投資人。她家住上海,在退休後嘗試了各種理財辦法:銀行存錢、買國債、炒股、買基金。2010年,她逛了上海金融博覽會,通過講座知道了P2P。

  然而,她踩中了國內P2P市場最早的一批“雷”。2012年12月,優易貸跑路,她投在裏面的一百多萬可能血本無歸。

  當初讓她相信這家平臺的,除了好脾氣的客服,還有老闆的家庭和頭像。

  “他有家庭,有孩子,應該是有責任心的。你知道他的頭像是什麼嗎?好像上面是有國徽的那種!現在的年輕人哪有用國徽做頭像的?而且他的名字叫‘書記’,我覺得這個人蠻好。”岫玉向南方週末記者回憶。

  2012年12月21日早上,客服發消息説公司停電,下午三點才能辦公。等到三點,他們就徹底消失了。附近的投資人急急趕到,發現辦公室燈還沒來得及關,平臺老闆前一天晚上跑了。

  沒經歷過跑路事件的投資人們手足無措,網貸之家的創始人徐紅偉等人帶著他們維權、找媒體、請律師。

  直到第二年4月,警方在海南抓獲了犯罪嫌疑人。這家平臺共三人經營,老闆就是客服。他們動用了平臺的上千萬資金私自炒期貨,虧損後逃逸。

  到今天,平臺跑路的一年半後,岫玉已經成長為維權群的主力。

  他們現在糾結的一個問題,是起不起訴。岫玉説,“我原來也覺得肯定要告啊,後來發現不是這樣的。”

  這是因為,平臺老闆的資産走法律程式之後很可能會折價,而且司法週期長。岫玉們便想去跟家屬談判,直接拿些資産回來賣。

  “你知道嗎,這跟電視裏演的不一樣。”她對南方週末記者説。

  投著投著,自己開個平臺

  王建章接觸網貸之前,在福建一家職業技術學院任教,教汽車檢測維修。2011年,他在網購時偶然發現了拍拍貸,想體驗一下網貸,於是在拍拍貸和人人貸各充了2000元。

  投資隨後漸漸活躍起來。到2012年底,王建章前後充值的平臺大概三十來個,投入本金已有30萬左右。

  他也開始研究各種網貸平臺,在論壇裏寫文章,提建議或者發質疑。他的網名叫“曾經”,贏得了許多粉絲,新的投資者稱他為“曾經老師”。

  不過,老師也會踩雷。2013年5月,王建章向一個平臺投了10萬,很快發現有問題,但錢已經套進去了。這次只有三人被騙,“我們用‘民間手段’追回了資金”。

  第二次踩雷是淘金貸,好在有警察介入,投了3500元,追回2000。

  這些經歷,讓王建章萌生了自己辦一個網貸平臺的想法。他説,“我把這個想法放出去的時候,因為當時小有名氣,就有很多人聯繫我。”

  2013年9月,王建章、李宏、溫徵三人聯合創辦的國誠金融正式上線。“我們三個合夥人有民間借貸和風控經驗,有一定經濟實力。”王建章説。其中,他和溫徵認識三年有餘,後者也是一個投資者,看到帖子走到一起。

  國誠金融第一批投資者都是王建章帶來的。圈子裏,他自認資源挺多。

  但第三方論壇並不全都買“曾經老師”的賬。自上線以來,國誠金融就面臨來自網貸天眼、網貸之家的網友們的不斷質疑。

  比如:平臺實際匯給借款人的金額大於標注金額;一借款人抵押房産被查封,但他們仍繼續給對方續貸等等。

  但王建章認為是自己得罪了不少人,這些都是故意來罵的。

  口水戰之外,國誠金融也確實與P2P網貸所倡導的民間小額信貸理念背道而馳。國誠金融95%以上是房子抵押標和車輛抵押標。抵押標當中,幾乎每標都是大手筆,少則幾十萬,多則幾千萬。借款週期普遍較短,以1到3個月居多,均為到期還本付息。

  也因此,國誠金融業務擴張很快。截止到目前,國誠金融成交額14.01億,待收額3.3億。

  2014年3月,國誠金融成立了一個投資者監督委員會。委員由7名投資者組成,不過這7人在國誠金融的投資總額就有1500萬。

  “信任貸款金額不能太大,但抵押的思維方式不一樣。”王建章的思路是公司要越做越大。“網際網路的特點是需要擴張,擴張,再擴張。”

  “組團”與“踩雷”

  丹尼阿維斯(網名),是網貸論壇裏的名人。他從事銀行理財工作,在2013年的P2P倒閉潮中,他踩了10個“雷”,躲過10個“雷”,事後寫了篇回顧,起名《雷群中重生》。

  出事的P2P平臺或者項目叫“雷”。

  和許多人相似,他也是從低息平臺進入,漸漸轉向高息,月息從1分升至5分—這意味著年收益率高達60%。

  他還記得,在論壇評級中看到月息2分的平臺時,“像發現了金礦”。但是接著,他又投了27個月息高達三四分的平臺。

  丹尼阿維斯對投資有一套精準的計算公式,很自信。但出乎意料,他每個月會踩中兩個以上的雷,平臺倒閉的速度超出了公式的假設。

  2013年國慶,剛入行一個月的他遇到了第一個雷:天力貸。放假期間客服集體消失,平臺卻照常發標,憤怒的投資者們砸了辦公室。

  第二個雷叫銀實貸,也在“十一”。假期,網站聲稱被駭客攻擊,拖了兩周才讓每人提現30%,只能排號取現。

  雖然“雷”不斷出現,但讓丹尼阿維斯興奮的是,他很快發現了更高息的辦法:組團。

  這是一種P2P新玩法,一群投資者跟著“團長”去“團購”,常常能“談”出更高的收益率。

  據火鍋、羿飛(均為網名)等資深投資人介紹,團長由網貸名人發展而來,有一群粉絲。帶領粉絲投資,團長有時會向他們收取一定費用,更多的情況下則是從平臺那裏收。

  參團很簡單:在QQ群裏團長指定的平臺註冊,按規定時間投指定的“標”。

  “為什麼能組團?因為投資人迷茫。團長跟股評師似的。”羿飛説,團長收平臺回扣也是公開的秘密。

  組團的特點是同進同出,這兩種行為都會給平臺帶來很大影響,尤其是對於小平臺,一個團動輒能有上千萬的資金,而當團撤出時,平臺甚至會面臨資金鏈斷裂、倒閉的風險。這也是團長要挾平臺的籌碼。

  在2013年底的P2P倒閉潮中,很多就是因為團撤出。

  圈內有名的一次事件是“布丁團”投的力合創投。力合創投的兩個大團到期日是同一天,恰好這一天也是平臺的集中回款日。就在這一天,平臺發公告稱“轉賬U盾被老闆兒子玩耍時踩壞”,導致平臺故障提現困難。被投資人質疑後,平臺再發公告,強行五折收購所有投資人的債券。此招一齣,投資人集體報警。

  團,既帶來誘人的回報,也往往帶來“雷”。丹尼阿維斯後來踩中的雷,多半是跟著團一起淪陷的。

  在2013年十一左右第一輪倒閉潮之後,組團之風大盛。他寫道:“第一輪倒閉潮過後,組團平臺金身不倒,一標難求,名聲大噪,很快被捧上了天,團長們一個個在群裏如同太上皇般得瑟,團哪個平臺哪個平臺就火。”

  誰也沒想到,災難轉瞬即到。新的一輪倒閉潮到來,組團、團長都被千夫所指,也有一批團長跑路。

  “現在‘團’仍然存在,只是轉入地下了。”羿飛説。

  2014年7月,南方週末記者以投資人的身份見到了一家名為中匯線上的P2P網貸公司的潘姓運營總監。

  這位運營總監是2013年“百團大戰”時期的一位知名團長,網名“螞蟻壓猴”,在那輪倒閉潮中脫身而出,現在是一名平臺的管理者。在演示了該平臺用銀行承兌匯票抵押的一套流程後,他説,“我會告訴你我是騙子嗎?你們要提高自身的能力。”

  種種“中間人”做排行榜的人:“不能騙白領小白”

  羿飛,35歲上下,見著南方週末記者的時候,正戴著一副大耳機。他是網貸天眼論壇裏的名人。

  “所有網際網路的新東西我都關注,最早是團購,後來是P2P、眾籌。不行了,就去玩新的。”他是一家網遊公司的創業者之一,現在投資十幾個平臺,自稱沒踩過雷,年化利率穩定在20%。

  2011年入行,羿飛見證了網貸之家、網貸天眼兩個社區的草創。2012年開始,他開始在論壇每月發佈自己的觀察數據,如今,“羿飛網貸評級”是天眼社區的月報主打産品。

  在每月的評級中,他會給三十余家平臺的十項指標打分、排名。

  三年來,從最早行業內只有十余家平臺,變為了現在的上千家,他只能挑出一些進行評價。最近他將一家覺得有風險的公司剔除出去,結果該平臺私下找過來要求上榜。

  常年混跡論壇,他説這個行業的投資人主力是“小白”,有經驗的投資人不到一成。在他看來,“小白”又分為兩種:“大媽小白”和“白領小白”。

  “大媽小白就是什麼都不懂的,巴不得網都不上,我把錢給你,你給我利息就完了。她們信啥?信辦公室,辦公室很大很豪華在市區就好了。信人,交給一個理財經理就不管了,這人跳槽,也能帶走一批大媽。”

  “白領小白,容易被‘高大上’忽悠:主創團隊都是高學歷、有VC(風險投資)投過資……但是他們學習能力特別強,基本上進來半年就懂行了。”

  對於跑路公司的受害人,因為盲目追求高息的,他不同情,“追求年化收益40%-50%的這些人就應該受懲罰,不受懲罰他還不成熟。”

  但如果白領小白受騙,他就十分氣憤。在他看來,白領小白是以後投資人的中堅力量,要給他們成長機會。

  今年6月,網金寶跑路,他發動身邊認識的媒體予以報道。在跑路潮中,這個涉及資金僅600萬的公司原本不值一提,但其詐騙手段十分惡劣。

  該平臺聲稱團隊成員均有留學經歷,甚至曾在摩根士丹利從業;還有跟央行簽署的合作協議……“它冒充‘高大上’,這個特別壞,會導致‘小白’上當。”羿飛忿忿不平。

  開論壇的與“獨行俠”

  在莫測的P2P江湖中,論壇是一個重要的角色,因為無數投資者急切地需要一個鑒別評論的交流空間。

  P2P行業最早的論壇出現在紅嶺創投等大平臺的網站上,“他們管得比較嚴,説他們平臺不好就不行,會被刪帖、封號。”羿飛回憶説。

  此後,幾位資深投資者決定自己搞論壇。

  2011年中旬,網貸之家的創始人徐紅偉牽頭做出了這個目前知名度最高的平臺。論壇不僅提供交流空間,還會牽頭考察P2P平臺,包括實地走訪、排查賬目等。

  然而,考察裏的貓膩很快就浮出了水面。2013年11月,網貸之家“收黑錢”在論壇中被爆出。

  創始人站出來澄清時也承認去平臺會被送禮、送紅包,“好生招待”。他甚至講到自己被某平臺硬塞10萬元,不過最後沒合作。

  事件以部分團隊成員離職而平息。

  考察平臺的“交易”也被一家網貸俱樂部的創始人火鍋所證實。他告訴南方週末記者,“我自己的調研也分為主動去的和被新平臺邀請的。如果是對方邀請的,就要付路費、住宿費和餐費。主動去的就自己搭錢,現在搭進去萬八千吧。”

  火鍋原本是一家家族企業的負責人,現在主要精力都放在網貸俱樂部上。他已經考察過上百家平臺,因為擔心團隊會難以避免“黑幕”問題,他堅持做“獨行俠”。

  P2P行業裏另一個知名論壇,叫做網貸天眼。創始人侯濱,曾經是網貸之家的創業成員之一,負責IT技術。2013年,他自己單飛。

  這兩個論壇看上去結構和內容非常相似,兩家平臺也經常“互黑”。

  徐紅偉和侯濱這批最早的投資者,普遍是1980年代左右出生的IT或金融從業者。

  在他們看來,最早出來做第三方論壇、第三方數據觀察的,都是早期進入領域的資深投資者,兼職做論壇。

  在論壇裏,網友熱絡地稱呼他們為“老周”、“老侯”等,好像是隔壁穿背心的鄰居。

  對於官方機構,侯濱們並沒有多少接觸。銀監會調研是否徵集過這些論壇的意見,答案是否定的。

  對他們來説,P2P的廟堂與江湖,像是兩塊互不相擾的世界。

  P2P維權律師

  在跑路潮最盛的時候,大成律所的律師肖颯辦了自己的微信公號,研究P2P網貸帶來的法律問題。2014年6月10日,她寫的兩篇網金寶案的分析,還引來了監管部門的關注。

  肖颯關注到P2P,是在去年底倒閉潮的時候。

  她記得那是週一值班,在網貸之家負責人的聯絡下,一大批受害人來到律所,哭訴種種被騙經歷。他們只好按踩一雷和踩多雷的情況分組了解。

  跑路平臺涉及的基本上是“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罪”和“集資詐騙罪”兩種。

  前者刑期在10年以下,集資詐騙罪沒有刑期上限,衡量標準是以非法佔有為目的,“P2P網貸涉及的這些案子,都是在幾百萬、上千萬的,按詐騙判都是10年以上的重刑。”她説。

  一起跑路案件,要經過公安、檢察院和法院三道流程。

  2013年底起,因為P2P跑路事件頻發,公安機關的經濟偵查部門很忙。肖颯説去看守所會見的時候,代理人都要排很長的隊。公安局門口貼了許多受害人維權方法的紙條,例如有一張是中歐溫頓案,請受害人帶齊數種材料前來報案;旁邊另一張紙條,則是融信寶案。

  像這樣的案件,偵查期最長可以達到7個月,而且資金追索比較難。這常常會引起受害投資者群體的分裂,甚至“窩裏鬥”。他們往往並不關心刑事處罰,也不關心怎麼處置出事的平臺,只關心自己能拿回多少錢。

  “出事以後,受害人會分為兩撥意見。一邊認為要報警處理;另一邊力挺老總,認為只要他在,就還有拿錢的可能性,後者通常會在剛出事的時候佔上風。”肖颯説。這種心理的存在,使得“大戶”保護出事平臺老總成了一種現象,甚至不惜為其請辯護律師、雇保鏢。

  有一個案件中,主張起訴的受害人給了一方律師團隊每人200元費用,而主張力保的受害人卻找來了另一方辯護律師團隊,每人給2000元。

  2014年3月,一家平臺董事長因涉嫌經濟犯罪被立案調查,平臺代收餘額逾4億。但投資者卻不願意配合警方,也排斥媒體,這是因為平臺賬戶裏還有1.7億,已經可以追回不少損失,他們也希望董事長“在外面”。

  “通常我們看到的情況是,人進去以後,家屬反而願意掏出錢來,只要能趕緊把人贖出來。”肖颯説,刑法有一個叫“被害人諒解”,如果受害人諒解對方,刑期就會降。

  這一年間,她明顯感受到了投資者群體的變化:現在基本上都只選有國資背景的大平臺了,對踩雷也有了心理準備。最明顯的是,他們越來越懂金融和法律知識了。

  投資者現在都很像“偵探”:在網貸之家和網貸天眼的論壇裏,爆料帖多是投資人發的,他們會去查平臺負責人的公安記錄,也能找出PS照片的源頭在哪。

  肖颯舉例説,對於借款人的項目,看合同他們就能發現很多問題。例如10張借款合同,公司蓋章都壓在一個字的同一個地方,“這就是假標,複製粘貼的。這些辦法都是投資人教給我們的。”

  在大成律所的接待室,肖颯向南方週末記者講述了許多她經歷的P2P故事。最後,她説起前些天和一位香港券商朋友談論P2P,“他説內地的P2P太火了,這個來錢比我們上市快啊。現在香港看著這個市場,也蠢蠢欲動了”。

  平臺瘋長《新聞聯播》裏的“高大上”

  兩個月後,王思聰仍能清晰地記得被《新聞聯播》報道後的瞬間:“5月11號,那天是個禮拜六,我剛上高鐵,還沒坐穩,‘嘩嘩嘩’手機就被打爆了,然後我們網站就打不開了,剛播完不到一分鐘。”

  王思聰是翼龍貸的董事長。2012年,這家公司成為溫州金融改革試點項目,2013年,被央視《新聞聯播》當做“小微金融”範例進行報道。

  這些都賦予了翼龍貸看上去可信的江湖地位。

  在搜索引擎鍵入“P2P”,各種平臺的廣告連結擠在前面,普遍貼著“透明、保障、高收益”的標簽,行業內沒有官方統計和排名。這種情況下,媒體報道就成了投資人們考核可信度的重要依靠。

  王思聰常常出現在各種媒體上。對於政策,他同樣很敏感。目前翼龍貸的九成業務都集中在農民小額貸款,他堅持不跟銀行“搶生意”。

  打開網站,每個項目的圖片都是借款農民的全家合影,用途集中在購買藥材、裝修新房、買大貨車等這類項目上。

  沒有抵押,翼龍貸做的是信用貸款。農民們在項目説明中寫了家庭地址、收入來源和夫妻感情,一般都是“家庭和睦”。

  在翼龍貸後臺,工作人員向南方週末記者展示了每個項目的合同、該農戶的房産證明、身份證等資料,甚至還有視頻,農民拿著身份證自我介紹。

  這些情況,翼龍貸是通過全國各地的加盟商來監管的。借款由加盟商審批,萬一農戶不還錢了,也由加盟商兜底。沒有抵押,沒有第三方擔保。

  7月的一個中午,南方週末記者參與了一次翼龍貸加盟商們的午餐。來自唐山、福州、濟寧十余位大小老闆聚在一起和董事長吃飯,這是總部的常態。席間,王思聰會鼓勵業務量大的地區,提醒業務量小的地區。

  一位加盟商在朋友圈裏寫,“會不會做先放到一邊,關鍵是:敢不敢做!”

  第二天,翼龍貸召集在北京的100萬元以上投資人聚會,地點北京飯店,每人平均消費400元。

  一些投資人正在猶豫與觀望。

  翼龍貸多為半年或一年的長期項目,按月付息,到期還本,年化收益20%。王思聰説這種模式對於農民來説壓力很小。然而在論壇中,有投資人質疑這種模式將農民的壓力轉嫁成了投資人的風險。

  翼龍貸官網顯示,成交總額已經高達9億,平均每筆6萬元左右的小額貸款遍佈全國鄉鎮。當大批項目集中到期時,各地加盟商和平臺將面臨巨大的收回本金壓力,這是部分投資人選擇觀望的理由。

  “小清新”創業者

  “作為一個創業者,碰見這麼一個領域,你一定是打破頭、死也要進去做一把!”剛創立半年的花果金融CEO惠軼在7月9日的媒體見面會上這樣説。他列舉了P2P行業的三個特點:市場大、商業模式可行;可以賺錢;現在處於“特別早的早期”。

  三十多歲,休閒白襯衫、牛仔褲、運動鞋,惠軼看上去是典型的網際網路創業。他曾經在IBM研究院和微軟工作。

  打開花果金融網站,粉紅色的頁面,“小清新”氣息撲面而來。四條廣告圖,分別是投資人拿到回報後的場景,“送自己一次旅行;為妞妞買教育基金;裝修了我的新家;帶媳婦去血拼”。對都市白領“小而美”、“小確幸(意即微小而確定的幸福)”心理的把握很像當年餘額寶的廣告。

  像這樣的公司,是P2P“雨後春筍”中非常典型的一群。

  長期跟蹤P2P行業的大成律所肖颯律師總結,這個行業的創業者分為兩類:搞IT的人創業,注重用戶體驗和推廣,線上來錢多,但找線下貸款的項目能力有限;搞民間借貸的人創業,項目很旺、人脈多,但線上吸引力不行,頁面差。

  花果金融選擇了與第三方擔保公司合作的平臺模式,這是當下的主流—P2P平臺負責展示資源,資金風險和考核由擔保公司負責,負100%連帶責任。

  擔保模式最初是在2010年出現的。當時,紅嶺創投首次承諾平臺對本金進行擔保,讓投資者有了“安全感”,一舉激活市場,使中國的P2P市場由此開始狂飆突進。後來,平臺們又漸漸引進了第三方擔保公司。

  因為個人投資者們並不知道、也往往沒有能力考查自己的錢究竟投給了誰,項目好不好,到期能不能還款,因此他們往往只在意P2P平臺本身。

  “我不管項目好不好,我關心的只是你平臺賠不賠得起,因為你承諾墊付了。”資深網貸投資人羿飛説。他是這個市場上最早的投資者之一,已經投資了三年多。

  不過,擔保公司漸漸也不再願意“接棒”。花果金融的合作方中鴻聯合融資擔保有限公司的法務部經理趙大鵬就公開説:“我個人認為這個行業‘去擔保化’是早晚的過程。”

  不少監管者、學者也如此認為。6月29日,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院長、中國人民銀行原副行長吳曉靈在一次會議上表示,通過第三方擔保公司讓P2P平臺發展業務,是難以為繼的。

  7月8日,銀監會創新部主任王岩岫也在一次論壇中指出,“對P2P機構,應對明確定位其為民間借貸的資訊仲介而不是信用仲介。”

  但如果沒有了擔保,投資者還會不會選擇相信這樣的“小清新”網站平臺?

  還不了錢,還大蒜行嗎

  眾多資本涌入P2P平臺創業,很多時候,看中的並不是仲介費收入,而是流經手頭的大筆資金。

  7月15日,深圳市羅湖區人民法院對東方創投一案作出一審判決,該P2P平臺合夥人鄧亮(1980年生)和李澤明(1985年生)被判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和有期徒刑2年緩刑3年。

  這家平臺從成立至東窗事發僅4個月,依靠高達3-4分的月息,吸引到了1.3億元投資。實際上,他們把這些錢拿來買了房子、豪車和名錶。

  在2013年年底的跑路潮中,平臺管理者挪用資金,也是比較常見的倒閉原因。例如樂網貸,有投資者去調查時發現平台資金被管理者拿去囤大蒜。在兌付困難時,平臺聲稱拿出450萬斤大蒜抵押欠款。

  還有一些公司,是專門為了給自己融資而開始做P2P。這被稱為自融。

  2014年4月,處置非法集資部際聯席會議辦公室主任劉張軍説出了P2P監管的“四條紅線”,一是明確平臺的仲介性質,二是平臺本身不得提供擔保,三是不得歸集資金搞資金池運作,四是不得非法吸收公眾資金。

  毫無疑問,平臺自融是“觸線”行為,但投資者卻並不那麼介意。

  例如一家名為鑫隆創投的平臺,用公開信表明總經理的主營業務是港口、輕軌、高速公路、市政建設等政府項目,接下來又介紹了他們自己的房地産項目,以讓投資人“放心”。

  當有投資者受邀去考察這家平臺所推薦項目時,公司老總背誦並且講述了自己對於《心經》的理解。投資者對考察結果非常滿意,他們在論壇中寫道,“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周總是一個有信仰,有覺悟,積極向善,願意做一番事業的男人。”

  單純從風險來説,如果平臺自己的項目可靠,風險並不一定高於純粹的P2P。但它們會涉嫌觸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

  從事多年網貸數據研究的火鍋説,“我們做過大致統計,純仲介平臺所佔比例不超過5%,仲介並有部分自融平臺佔60%以上,純粹自融平臺20%左右。”

  “老賴”“及時雨”

  更多的P2P平臺,從來不曾進入公眾的視野,他們暗自在“江湖”狂歡。一旦出事,要麼“跑路”,要麼“老賴”。

  湖南懷化,一家名為“及時雨”的平臺,就一直在“賴”著。

  “及時雨”首頁,有一段董事長姚曉蘭的講話視頻,題為“雲開與月明”,慶祝新平臺開張,那是2011年6月。但從去年底開始,提現就變得困難起來。

  2013年11月底至12月初,是網站的集中兌付期。恰在此時,“及時雨”發佈公告説網站被駭客攻擊,解決辦法是投資人續投75%,把投資截圖給客服,就能優先提現。

  此後,網站的種種提現“獎勵”活動持續至今。

  與此同時,“及時雨”又開了兩個平臺:天標貸和懷民貸。這三家網站絲毫不隱藏彼此之間的“姻親”關係:網站設計極其相似,管理團隊完全一樣,彼此之間互相擔保、互發通知。

  天標貸開業,及時雨公告説:急需用款的客戶如果去那裏註冊,可以“享受”當天35%的提現。

  除了註冊,被套牢的投資人寫軟文也可以拿回一點錢。在網站論壇的一個帖子裏,平臺獎勵了兩名投資人發表了力挺及時雨的文章,“給予提現500元及獎勵50元。”

  為了拿回自己的錢,甚至有投資者跑到湖南懷化去考察。一位曾經于2013年11月去懷化“討錢”的人士告訴南方週末記者,當時他們報了警,但未被受理,去公司現場討債,發現門口就坐著兩個警察模樣的人,他們也不敢去了。

  如此半年,一部分注入資金難以取出的投資人變成了及時雨的“同盟”。

  “就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徵’,當一個人被挾持的時候,你反倒産生了一種幫助害你的人的這種心理。特別瘋狂,幫著老闆往里拉人。”一位投資人如此向南方週末記者形容。

  “老賴”,是投資人給的標簽。

  像這樣拖著不倒也不還錢的“老賴”,有不少。2013年12月,在P2P第一批倒閉潮來臨時,江蘇省無錫市法院把一組“老賴”的名單和照片放在了市中心商業廣場的LED大螢幕上,每天滾動12次。有一位跑路平臺的老闆因此火速還款,求除名。

  直到現在,“及時雨”依然還在賴著。值得一提的是,在“及時雨”三個平臺公佈的管理團隊中,列出了三個人的名字。其中,行銷總監是現任《懷化都市報》營運總監,監管負責人曾任銀監會懷化分局副局長。

  2014年6月5日,懷化市中級人民法院公佈了限制出境人員名單,這三家網站的法定代表人姚曉蘭的名字赫然在列。

  騙子産業鏈

  去年末至今上百家倒閉的平台中,惡意詐騙的比例大幅提高。

  據網貸天眼數據統計:2013年出現問題的平臺為75家,共涉及資金21億左右,其中詐騙平臺2家;2014年截止到6月出現問題平臺40家,共涉及資金13億以上,其中詐騙跑路平臺15家。

  可以看到,純詐騙的平臺急劇增加。

  許多滑稽的事情由此上演。

  比如,2014年5月17日開張的仁信貸,連官網上的前臺照片都是PS的:投資者們發現,這張一模一樣的照片上,卻標記著不同公司的名字,有蘭博文體育用品,還有快印網。

  這家公司的風險控制總監王文凱,號稱從事金融工作多年,官網上的他穿著白襯衫的照片,被扒出實際上是一位作家的照片。

  五天后,該平臺宣佈停業整頓。

  再比如,5月底關了網站跑路的一家深圳公司,自稱“中信創投”,但實際上跟中信沒有任何關係,公司的名稱其實叫“中信創”“投資管理有限公司”。

  這些平臺,很多都是在名字上打擦邊球。紅嶺創投董事長周世平以前是做證券期貨的,2008年開始做P2P。在接受南方週末記者採訪時,他回憶説,因為深交所旁邊的路叫紅嶺路,他便給自己的公司起名紅嶺創投。後來,取名“某某創投”的P2P公司一時蜂擁而起,深圳尤其多。

  對於很多騙子公司來説,深圳是一塊“創業福地”,因為有人可以提供全産業鏈服務。

  6月中旬,深圳一家名為“科訊網”的公司跑路,卷款金額超過五千萬。

  南方週末記者來到科訊網的註冊地址—深圳市南山區科發路8號,看到這裡位於一個金融創新基地中。原本應是科訊網的辦公場所,實際上是一家挂著各種論壇照片的電子商務公司。前臺告訴南方週末記者,這裡代辦註冊公司的業務。

  一位工作人員向南方週末記者介紹,只要交身份證和兩千多塊錢,他們保證最晚兩周之內辦好註冊手續。如果再交一點錢,可以使用他們的公司地址,以後每個月繳稅業務也可以代辦。至於業務範圍、繳稅金額,“按客戶要求,怎麼寫都行”。

  當問及目前有多少公司挂著他們公司的地址時,這位工作人員四下一看,低聲説,“大概有七千多家吧。”不過,南方週末記者未能對此進行核對。

  項目審核員:“我不投”

  “地球人都知道,擔保公司都是殼,”王超(化名)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對於每個企業,我們都要求擔保公司作擔保。”

  王超曾經在銀行工作,2013年轉行參與一家P2P網貸公司創業。在整個團隊中,他負責線下項目審核,到現在已經審核過一百多個項目。

  他所在的公司選擇的是與第三方擔保公司合作的模式。

  “除了一些國有的擔保公司有資金實力,民營的擔保公司很多是抽逃了註冊資本金的,幾個人、擺臺電腦就是一間擔保公司了。”

  在王超看來,很多P2P平臺的擔保公司都是自己成立的,只需要在法律關係上撇清,“其實是左手倒右手”。

  羿飛也承認這樣的情況普遍存在,但他認為仍然有作用,因為擔保公司的成立要走國家標準,比那些完全沒有的總要好點。

  P2P的擔保公司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南方週末記者選擇了五家總部位於北京的P2P平臺進行隨機調查。

  這五家P2P的擔保公司情況是:愛投資(合作的第三方擔保公司31家)、積木盒子(8家)、愛錢幫(11家)、花果金融(6家)和有利網(5家)。

  在他們合作的這61家擔保公司中,幾乎沒有重合,等於是每個平臺都有一支自己的擔保“隊伍”。

  在這個隨機的樣本池中,與兩家以上公司合作的擔保公司僅有兩家,其中金達融資擔保有限責任公司與愛投資、愛錢幫和花果金融三家公司都有合作。南方週末記者致電詢問時,該公司總經理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拒絕了採訪。

  對於P2P投資者來説,在追逐高收益率的同時,風險卻往往被忽略。

  以王超所在的平臺為例,一家擔保公司做的項目收益率8%左右,但該公司有國資背景;另一家擔保公司則是平臺買來的“殼”公司,所做的項目收益率為12%左右。

  結果卻是,絕大多數投資者選擇了後一種項目。王超説,“他們如果知道裏面的情況,估計晚上都睡不著覺,就是刀口舔蜜。”

  在審核項目的這一年多裏,王超發現,真靠自身經營能還得起高額本息的公司並不算多。

  “能想辦法左手倒右手,輾轉騰挪過了還款這個節骨眼的企業,還算好。”他説。擔保公司和P2P平臺,都會想辦法幫客戶找錢,甚至有把自己的錢借給對方的情況,這種做法叫“過橋”。拿到錢還了投資人,過橋欠的錢怎麼辦?再在平臺上發借款項目。“投資人一看,這個企業不錯啊,還款及時,再買它!”

  只要能有“搭橋”的項目,還款風險就可以不斷後移、不斷轉嫁。

  花果金融CEO惠軼屢次在公開場合表示,對於P2P行業來説,眼下的跑路潮只是暫時現象,真正的風險在於“大平臺”的資産安全度。

  對借款企業來説,P2P融資一來時間和規模都很靈活,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目前網際網路貸款記錄還未納入銀行的徵信系統。不給銀行還錢,會上黑名單。但不給網際網路平臺還錢,跑了就跑了。

  “每個P2P平臺真正的夢想,就是‘大而不倒’。我一定要往前衝,衝到足夠大的時候,我倒了就是群體性事件,國家管不管?”王超説。

  南方週末記者問他,你會買P2P嗎?他説,“我不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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