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由董事總經理組成的陰謀團夥，出於對權力，貪婪和名利的慾望，不顧投資者的利益和基本的儀態，密謀把比爾·格羅斯趕出他創造的公司，以瓜分他本應得到的PIMCO的利潤分成"。

　　這紙訴狀，包含了諸多猛料，很多都是正常情況下不會透露的。但是要理解這些猛料，我們還是得從PIMCO的業務説起。

　　格羅斯和PIMCO的輝煌過往

　　做全球投資的都聽過PIMCO。PIMCO最早是太平洋保險公司的投資部門，比爾·格羅斯加入後，用了十年時間將其變成美國西岸最大的企業基金投資公司。1982年，PIMCO分拆成獨立營運的基金公司，1987年，格羅斯接手PIMCO旗艦基金– PIMCO總回報基金(PIMCO Total Return Fund)，開啟了總回報基金的輝煌歷程。在他之前，沒有人想得到債券也能低買高賣，根據對市場(主要是通脹和利率走勢)的判斷，獲得穩定收益。看看他的業績，一條幾乎穩定上升的斜線，代表不論市場如何波動，它總能帶來可觀的回報。

　　債券投資是大型金融機構例如保險公司偏愛的投資，而且由於相對安全的特性，大公司一般一投就投的很多。PIMCO最高峰時期管理的資産高達兩萬億美金(作為比較，中國的外匯儲備也就3.5萬億)，其中有兩千多億是格羅斯自己親自管理的總回報基金。據説，有一次在帶著記者參觀交易室的時候，格羅斯口出狂言，説要不是埃裏安·穆罕默德(Mohamed El-Erian，當時的CEO，長期被認為是格羅斯的接班人)攔著，他自己一個人也能管好這兩萬億資金。他的狂妄不無道理，在市場上格羅斯買的東西，價錢立馬上漲，2008年金融危機時他看準美國政府不會讓”兩房”破産，也不會讓通用汽車旗下的金融公司破産，大筆入貨兩房和通用汽車金融公司的債券。這兩筆投資之後不到幾個月，美國政府宣佈接管兩房，向通用汽車金融公司提供60億美金援助，市場人士皆深深嘆服他的眼光和精準的手段。在債券基金的世界裏，直到2011年傑弗裏·岡拉克(Jeffrey Gundlach)的雙線資本(DoubleLine Capital)嶄露頭角，幾十年裏沒有第二家基金公司或基金經理還有這樣的業績和影響力了。

　　格羅斯的壞脾氣

　　格羅斯在很多方面和喬布斯有相似之處。比如他每天早上8:30到10:00，雷打不動的會走到街對面做瑜伽(他每天很早上班，這個時候已經工作了好幾小時了)。他也以喜怒無常著稱。在交易室裏，格羅斯不喜歡員工和他交談甚至有眼神的接觸，他要求工作環境保持絕對的安靜，對那些説話動靜過大的員工，即使他們討論的是工作相關的事情，他也會毫不留情地公開訓斥。而當他公開罵人的時候，員工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低頭看著地面，祈禱他早點停止。

　　大多數Pimco的投資經理工作壓力極大，他們通常在淩晨4:30就到達辦公室，因為PIMCO在美國西岸，淩晨4:30相當於美國東部時間7:30，但仍遠早于9:30的市場開盤時間。曾有一名Pimco的員工在做內部陳述時，忘記了給材料加上頁碼，被格羅斯直接要求降低該名員工的考核，該考核直接關係到年終獎。還有一次一個員工因為在格羅斯陪客戶巡視交易室時沒有站起來，直接給扣了1萬美元的年終獎。除了這些低層員工，高級員工對著他也戰戰兢兢，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大爆發。

　　埃裏安的離職與人事風暴

　　2014年1月22日，PIMCO CEO埃裏安·穆罕默德(Mohamed El-Erian)突然離職，震驚了市場。埃裏安和格羅斯搭檔多年，加入PIMCO前是哈佛大學基金的基金經理。格羅斯主要負責投資，連職位也只要首席投資官(CIO)，埃裏安負責了其他所有的業務，所以除了聯席首席投資官(Co-CIO)之外，還任CEO。投資行業就是這樣，職務高低不重要，因為即使穆罕默德是CEO，這個世界上無人不知PIMCO的老大是格羅斯，埃裏安是第二號人物。

　　長期以來，埃裏安是PIMCO接班人的形象如此清晰，以致很多人覺得格羅斯退休的日子就快到了。怎料埃裏安出乎意料的離職，而且並沒有轉投它家(他後來擔任PIMCO股東德國安聯集團的首席經濟顧問)，市場立刻傳出他和格羅斯不和的消息。《華爾街日報》上有報道稱，2013年夏天兩人就發生過公開爭吵，格羅斯對埃裏安説：“我有41年出眾的投資經驗，而你有什麼？”埃裏安回答：“我已經受夠了為你收拾爛攤子。”即使這樣，人們還是不知道他們的分歧在哪。

　　這次格羅斯的訴狀揭開了一角(其實是一大角，用了格羅斯一貫的直白語氣)。

　　“格羅斯先生高興的是一個繼任計劃已經到位，並一開始與埃利安合作愉快。但裂縫很快開始出現，因為埃利安試圖迫使PIMCO走出其核心業務 - 集中在債券和相關的固定收益證券–而成為一個通用的投資管理公司，提供股票，大宗商品，房地産，與對衝基金類産品給投資者。隨著時間的推移，格羅斯先生形容埃利安的計劃類似于在芝士蛋糕工廠餐廳的豐富和多樣化的功能表，而他自己主張的做法是“債券和漢堡”一樣簡單，聚焦于特定證券類型，因為自從PIMCO創立，這些策略一直是成功的，為投資者提供穩定的回報。事實上，在他離開之前的三年中，格羅斯先生管理的投資旗艦總回報基金的回報，幾乎兩倍于作為業績基準的巴克萊美國綜合債券指數的回報。這不只是兩人之間投資哲學的差異。格羅斯先生擔心的是PIMCO進入新的投資領域後，如雷曼兄弟倒閉的情況再度出現，會給公司及投資者帶來重大風險。這很重要，因為許多埃利安所青睞的新投資領域，如抵押貸款和高杠桿的房地産投資，由一位名叫Dan Ivascyn的年輕PIMCO董事總經理(X教授解讀: Dan Ivascyn就是PIMCO現任CIO，也是後文所説的宮廷政變發起人)，在某種程度上並不受PIMCO投資委員會(X教授解讀: 也就是説格羅斯不能完全乾涉此類投資)。”

　　“埃利安第一次實質性接觸到高風險的資産種類是在哈佛。通過使用這些高風險資産，埃利安見證了23％的回報率，但僅有一年，而且那一年很快被公認為是2000年代中期的市場“泡沫”。從這樣的經歷，埃利安開始迷信高風險投資的吸引力，特別是因為他沒有經歷接下來的2007年“大蕭條”。”(X教授解讀: 哦，人身攻擊開始了，可見兩人在投資理念上的差異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其實，在大部分市場人士看來，不同的資産類型各有所長，為什麼格羅斯這麼痛恨債券以外的資産類別呢? 其實，關鍵就在於格羅斯自己擅長的債券投資的收益率正日漸下降。

　　這是PIMCO總回報基金1年，3年，5年，10年，已經從成立起(從左至右)的年平均回報。這個圖代表什麼? 簡單來説，近幾年的回報越來越差，而且越是近期回報越差。市場上已經開始有傳言説格羅斯這輩子不過是趕上了一個債券的大牛市，而在PIMCO內部人的角度來看，單賭債券這一種類很可能把整個公司搭進去。從這個角度來看，不單單埃利安，幾乎所有PIMCO高層都有同樣的分散投資的想法。但格羅斯固執己見，市場上關於PIMCO內部爭鬥的傳言愈傳愈烈。雪上加霜的是，美國證監會，對於PIMCO一個投資于債券的交易所基金(ETF)的定價開始調查，懷疑PIMCO採用了可疑的估值方法，而這個ETF也歸格羅斯間接管理。

　　2014年9月，事態變得很明顯。PIMCO的大部分董事總經理(MD)向董事會發了一封信，其中包括幾乎所有的高級基金經理，表示”如果格羅斯不走，我們都走”。格羅斯失去了董事會的支援，只能黯然離開。

　　人們曾經以為大家反水是受不了他的脾氣，但是格羅斯的訴狀裏揭示了更多的可能:

　　“PIMCO給其董事總經理們提供了一個利潤分享計劃。。。根據該計劃，格羅斯先生有權每年收取全部利潤分享獎金的20％。例如， 2013年的利潤共用獎金總額達13億，格羅斯先生接受了3億。”

　　“Ivascyn擬訂計劃從PIMCO趕走格羅斯先生。這樣做將消除反對Ivascyn高風險，高收費投資模式的聲音，空出一個新的首席投資官位置，而且，最重要的是省下來的獎金將由合夥人薪酬委員會重新分配，而Ivascyn是這個委員會成員”。

　　格羅斯在PIMCO曾經就是國王，但是這個國王被一個典型的宮廷政變趕了下臺。他臨走的時候，寫了一封信給全體員工，裏面的措辭到現在我還記得:

　　“這是所有暴動事件的標準程式，而這一次也不例外。它包括青睞的戰術：一個公眾人物的形象暗殺（不穩定的行為，在演示時戴墨鏡，給我的貓鮑勃的一首輓歌）”

　　“考慮我的怪癖，你當然容易做出這些暗示和指控。但是，我問個問題：我與任何一個加州億萬富翁有什麼不同？瑜伽，偶爾的倒立，謾罵一個任性的下屬 - 一旦政變開始，這些行為都被暗示成不正常。”(X教授解讀: 又一次想起了喬布斯)

　　“最後，我祝你們好運，不要把事情搞砸了。。。搞砸是一定的，不要搞得太砸。”

　　法庭上的復仇

　　很多人以為格羅斯會退休，市場估計他有將近23億美元的資産，2011年買下了詹妮弗·安妮斯頓（Jennifer Aniston）價值3700萬美元的豪宅，他的房産還包括拉瓜那海灘的十所房子， Corona Del Mar的別墅， San Clemente的別墅， Indian Wells的大宅， 猶他州的公寓， Cupertino(蘋果公司所在地)的公寓， 珍珠灘高爾夫球場的別墅，在億萬富翁裏也算是有錢的。

　　但是作為一個離開市場就活不了的交易老手，他竟然到處找一份基金經理的工作。傳言他去了老對手雙線資本的岡拉克那裏但被無情拒絕，最後去了Janus Capital管理了一個很小的基金(據説開始的時候不到1億美金，一直到今天，才有14億美金。從年初到現在，基金的回報是-1.9%)。PIMCO也受了很大傷害，總回報基金連續十幾個月資金流出，2200億的資産到現在剩下1000億不到，PIMCO總的管理資産也從2萬億下降了超過25%。

　　一年過去了，健忘的市場已經不再提起格羅斯。他卻把PIMCO告上了法庭。37頁的狀紙，寫滿了格羅斯的不滿，但更重要的是，充滿了狗血的劇情。例如獎金分配方案，原來都是最核心的機密，被格羅斯寫在了狀紙裏。又例如關於埃裏安離職時故意的泄密:

　　“宣佈休會後不到兩個小時，PIMCO董事總經理安德魯·鮑爾斯，打電話給他前僱主金融時報的記者。兩天后，金融時報發表了文章，將埃利安的突然辭職歸罪于格羅斯先生，形容埃利安的退出是因為格羅斯的個人不當行為，而實際上埃利安的離開是因為格羅斯先生建議他可以退出PIMCO的投資委員會的部分工作，因為他不同意埃利安推動新的投資領域，如抵押貸款和高杠桿房地産投資…埃利安對他需要獨立承擔這些領域責任（和指責）感到憤怒和憂慮，最終離開。無論是最初的金融時報報道和眾多後續的報道高度讚埃利安，而批評格羅斯先生。但是他們輕輕帶過，甚至完全沒有提及的是，埃利安突然離開他將領導的公司，也沒有對他管理PIMCO基金的糟糕表現給出任何評論。”

　　雖然起訴的表面目的是想要回自己2014年的大部分獎金(因為格羅斯在9月底之前離職，所以大部分獎金作廢，但格羅斯認為這是他應得的)，但是格羅斯肯定不是為了錢，他已經明確申明贏了官司也會全部捐掉。從這些高度個人恩怨的語氣來看，他發起這個訴訟的目的，就是為了把當年趕走他的人一起曝光在聚光燈下，接受媒體的審判。

　　從這個角度來説，他還真和一般的加州億萬富翁很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