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國家旅遊局、人社部、全總三部門聯合出臺了《進一步加強導遊勞動權益保障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意見》)，首次從國家層面肯定並支援推廣導遊薪酬制改革。《意見》指出，今後旅行社必須向簽訂勞動合同的導遊提供工資、帶團補貼、獎金以及社保等一系列薪資保障。此外，《意見》首次提出“旅行社要探索建立基於遊客自願支付的對導遊優質服務的獎勵機制”。由於官方第一次使用“優質服務獎勵”“遊客自願支付”表述導遊薪酬問題，被坊間廣泛解讀為“小費即將合法化”，那麼對此到底作何解讀？目前導遊的收入構成又是怎樣的？北京青年報記者以北京地區的導遊為樣本進行了走訪。

　　現狀調查

　　導遊“種類”多 人員資質亂

　　北青報記者從多家旅行社了解到，目前北京市場上的導遊有很多種類型，“情況各異、魚龍混雜”。北京旅遊學會副秘書長劉思敏告訴北青報記者，目前導遊主要分兩大類，一類是專職導遊，一類是兼職導遊。

　　專職導遊又分兩類，一類是由某個旅行社直接聘用的正式員工，另一類是挂靠在導遊服務中心或其他公司的導遊，由挂靠的公司向有需求的旅行社派出勞務。兼職導遊是具有導遊證但平時從事其他職業的人員。他們中的很多人有外語類專長，常在旅遊旺季提供服務，資質平時也挂靠在某家公司。除此之外，其實市場上還有很多沒有資質的黑導遊。

　　小曹(化名)現在是國內一家知名旅行社的正式簽約領隊，有勞動合同、有五險一金，帶團有補貼。他告訴北青報記者，正規導遊需要有隸屬關係，所以很多導遊會找一家有資質的旅行社或服務機構，把導遊證挂靠在那裏，每年向其繳納一定管理費，對方則負責導遊的年審等服務，這些導遊可以給任何一家北京旅行社帶團。

　　專門負責帶出境團的領隊要求則更嚴格一些。首先，只有跟有出境資質的旅行社有勞動關係的人員，才能報考領隊證件，而且年審必須由所屬旅行社幫忙進行。其次，有的出境社會要求領隊只為自己提供專屬服務，也有的出境社由於業務量少，也允許領隊在空閒時幫別家社帶團。

　　導遊先向旅行社“買團”

　　一位旅行社管理者告訴北青報記者，正式簽約導遊屬於旅行社正式員工，有明確的工資體系，包括底薪、帶團補貼和五險一金等。而挂靠的導遊是沒有底薪和帶團補貼的，有的導遊公司會幫他們買基本保險，但是導遊要上交一定的管理費，所以其實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更多的挂靠公司或旅行社是不給導遊上保險的。

　　挂靠的導遊和兼職導遊常常會遭遇“零負團費”問題。“零負團費”團就是旅行社為了招徠遊客，用低於成本的價格組的團。旅行社要把利潤從導遊身上壓榨出來，所以按人頭把團賣給導遊，導遊為了有團帶，就花錢向旅行社買團，然後再通過購物、扎店時的回扣來獲得收入。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在旅遊旺季的時候，旅行社急缺導遊，這時候旅行社會按照導遊帶團的數量和品質給導遊一定的報酬。

　　小曹告訴北青報記者，當團費已經比組團成本還要低的時候，“零負團費”就産生了。而那些買團的導遊既沒有基本工資，也沒有保險，買了團之後壓力極大，就會拼命帶遊客購物扎店拿回扣，否則他們帶團不僅賺不到錢，還會虧錢。這也就是近年來“惡導遊”事件層出不窮的原因。

　　導遊工資構成相對複雜 “人頭費”因地域而不同

　　不同類型的導遊，取得收入的方式不同，收入水準相差也非常大。

　　與旅行社正式簽約的導遊有自己的固定工資，且工資水準不算低。以小曹為例，每個月基本工資1000多元，五險一金，帶團時分線路遠近不同還有不同數額的補助，“長線團的收入比較高，一般會按照團的規模、天數、遊客人數給補貼。”小曹説，一個六到七天的泰國旅遊團，一般會有1500-2000元的團補，歐美長線比較辛苦，帶團費用更高些。

　　“我現在主要帶歐洲團，算是中長線路，收入也算是比較高的，一個月收入全算下來差不多有2到3萬元左右。”小曹説，想要帶歐美長線的團，不僅需要工作年份長，帶團經驗豐富，而且還要經過旅行社評定之後才能有資格，其工作也非常辛苦。“到了國外那邊常常沒有導遊，等於我一個人要把領隊和地接導遊的工作全部承擔，全程負責和司機溝通、講解。”小曹説，一個長線大團帶下來差不多都要虛脫了。

　　但市場上更多的是所謂“飄著的”導遊。他們要向旅行社買團交“人頭費”。小曹透露，“人頭費”一般是按整團的人數結，客源地客人購買能力不同，“人頭費”相應的也不一樣，來自經濟發達地區如上海、廣州的團，要交的“人頭費”就高一些，經濟不發達地區的團“人頭費”就低一些。“我以前曾買過一個雲貴川地區的團，一個人60元的‘人頭費’，30個人交了1800元。”小曹説。旅行團的吃和住基本沒有回扣，都是旅行社提前預訂好的，回扣主要就是在購物環節上。

　　既然正規簽約的導遊收入高，為什麼那麼多導遊都不簽約呢？業內人士告訴北青報記者，其實並不是導遊不願意簽約，而是旅行社為了降低成本，不願意“養”那麼多導遊。

　　回扣不僅僅是導遊拿 旅行社也“授意”扎店抽成

　　“每到五一、十一黃金周的時候，大家就會把矛頭指嚮導遊，這其實是不公平的，因為我們的做法都是旅行社授意的，我們也是在幫別人賺錢。”小曹透露，不論國內、國外，進店購物都是有回扣拿的，而且拿回扣的不僅是導遊，旅行社其實也會從中抽成。

　　“購物點的返點多少都是旅行社行為，跟導遊也沒關係。”小曹説，這一點國外、國內都一樣，導遊是按照旅行社的意願帶遊客進店，返點比例也都是旅行社和購物點約定好的，而且不僅是導遊在拿返點，旅行社自己也在拿。

　　相比之下，國內購物的返點要比國外高好多，“不到50%，但已經非常高了。”小曹説。不過，如果整團的遊客都不購物，這個團又是導遊自己花錢買來的，那導遊就真的會虧錢，而且這種情況其實非常普遍。

　　“當下導遊生存環境很差。”小曹大學學習的就是旅遊專業，當時一起入行的同學中，現在堅持下來的已經寥寥無幾，“我是學這個專業的，這個行業雖然表面上是朝陽産業，但現在這種環境讓很多人看不到希望，都半途而廢不幹了。”

　　業內對話

　　導遊薪酬制改革很難推廣

　　對話人：小曹(化名)某旅行社導遊

　　北青報：國家旅遊局等部委近日聯合出臺了《進一步加強導遊勞動權益保障的指導意見》，首次從國家層面肯定並支援推廣導遊薪酬制改革，這對你們來説應該是個好消息吧？

　　小曹：我覺得導遊薪酬制改革很難推廣開，這裡面的根太深，想法是美好的，但是現實很難。

　　北青報：為什麼推廣不開？你認為有哪些阻礙？

　　小曹：新《旅遊法》的初衷本來也是想規範這個行業，但現在還不是一樣有這麼多問題。導遊薪酬的問題也説了很多年了，幾乎每年都提，但提了之後就不了了之了，行業裏有很多不作為的問題。

　　北青報：《意見》裏還提出“旅行社要探索建立基於遊客自願支付的對導遊優質服務的獎勵機制”，這被很多人解讀為“小費”可能要“合法化”，這是不是有助於進一步規範導遊收入？

　　小曹：小費在境外本身就是合法的，這是對導遊和司機服務的一種回報，但在國內人們並沒有這種意識，沒有人會自願付小費。我們私下也聊過這個問題，大傢夥兒覺得只要不交“人頭費”就阿彌陀佛了，根本不敢想小費合法化。

　　北青報：既然薪酬制改革步履艱難、小費合法化也困難重重，那在你看來改革是否還有出路可循？

　　小曹：導遊薪酬制改革最重要的是要阻止惡性競爭，旅行社不要再低於成本價格銷售，這是根本。此外，還應該提高導遊行業的門檻。導遊在某種程度上相當於一個城市的名片，知識儲備、綜合素質應該不能太低。如果真能消除“零負團費”，導遊隊伍素質又能不斷提高，整個行業的狀況應該會慢慢好起來。

　　記憶體

　　近年來被曝光的導遊脅迫遊客購物事件

　　1.今年五一，一段雲南女導遊辱罵遊客的視頻在網上熱傳。視頻中，女導遊因部分遊客消費金額低或有的遊客沒有消費而大發怒火，説出“你還連臉都不要，那就不好意思了”等激烈言語，並要求遊客到達下一站時必須購買黃龍玉、煙嘴、化粧品等。

　　2.2013年8月，遊客梁某某等6人因不願參加導遊推薦的自費項目，被迪慶香格里拉中青旅行社有限責任公司導遊張濤(自稱“阿布”)強行趕下車，並撕毀了遊客所持的旅遊合同。

　　3.2013年7月，“黑導遊”孟某帶遊客到八達嶺長城和十三陵遊玩，途經六個購物點期間，脅迫遊客購物。由於遊客未達到購物要求，司機中途不予開車，遊客要求啟動發車卻遭到導遊謾罵，並開始持刀威脅遊客。車廂內，一名男子囂張地謾罵另一人，並揚言要“弄死你”。

　　4.2010年7月，香港導遊李巧珍(“惡女珍”)涉嫌以言語威嚇內地旅客購物的短片在內地熱播，重挫香港旅遊業形象。最終，涉事旅行社公開道歉，“惡女珍”也被永不續用。

　　5.2010年5月，乒乓名將陳佑銘赴香港旅遊時，因被強迫購物與當地導遊發生爭執，導致心臟病發猝死香港。該事件引起社會極大關注，並迫使香港旅遊業協會出臺了“嚴禁導遊強迫旅客購物，嚴重違規的導遊和旅行社或將被吊銷執照”的嚴格規定。

　　專家觀點

　　《意見》是個進步 但還不夠到位

　　北京旅遊學會副秘書長劉思敏認為，《進一步加強導遊勞動權益保障的指導意見》中關於小費的説法已經是一個進步，但還不夠到位，政府應該進一步明確小費的合法地位

　　“裏面提到是‘對導遊優質服務的獎勵’，而沒有明確説是小費。”劉思敏説，小費既可以是遊客對導遊優質服務的一種獎勵，也可以是導遊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比如在歐美國家，導遊的收入主要就是靠小費，只要我給你服務了你就應該給小費，而不是只有優質服務才給小費，除非是我的服務很差。”

　　劉思敏認為，要真正提高導遊服務品質，導遊薪酬制度改革非常關鍵。他建議，政府應該明確小費的合法地位，而不是如此次《意見》中“羞羞答答”的提法，輿論也應該加以鼓勵和引導，建立導遊服務和小費的正常關係，讓導遊收入有保障，服務品質才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