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網宣稱“理財團”已累計成交8.7億余元,為投資人賺取利益2000多萬元。
安禾財富2月4日發佈的公告稱,將用質押、變賣資産的方式迅速籌集資金。
在“安禾投資”潘家園店,“理財團”也在此開展業務。當事人供圖
2月9日下午,“理財團”部分投資人前往朝陽公安分局經偵大隊報案。
朝陽警方已對安禾財富立案偵查。
“理財團”疑跑路套牢上千投資人
所屬公司涉嫌集資詐騙被朝陽警方立案偵查,有投資者網上理財損失上百萬
2月9日下午4點,北京市朝陽區十八里店鄉政府附近一家快捷酒店內,聚集著五六十名維權者。操著各地口音的人們圍坐一堂,討論著如何將更多證據提供給警方。這些維權者的一個共同身份,是P2P網貸平臺“理財團”的投資人。
酒店幾百米外,是朝陽區公安分局經偵大隊的辦公地點,歷經數次造訪,這天下午晚些時候,維權代表終於拿到了立案告知書,“理財團”所屬公司被朝陽警方以涉嫌集資詐騙立案偵查。
大約一個月前,有投資人發現“理財團”還款逾期。越來越多的投資人在網上聚集起來,雖然“理財團”的網站和APP都在運作,公司辦公地點卻大門緊鎖,線上客服和負責人失聯,疑似跑路。
事實上,在整個P2P網貸行業,出事平臺的名單從未停止更新,還款逾期和跑路並非新鮮事。第三方平臺的監測數據顯示,截至今年1月底,目前整個行業正常運營平臺數量為2388家,歷史累計停業或出現問題的平臺達3493家,涉及47.8萬投資人,涉案金額難以估量。
有專家稱,行業的低準入門檻和監管缺失,造成大量網貸平臺扮演銀行角色,甚至有些平臺直接以詐騙為目的,造成亂象。
程式員“理財團”投資損失10萬
薛峰(化名)今年29歲,他是一名已經“北漂”8年的程式員。在投資“理財團”之前,薛峰已經算是一名理財達人,手機上加了不止一個理財交流群,做過幾次理財,均能全身而退,並不斷尋找新的平臺投資。
2016年10月,有網友向他推薦了“理財團”。從簡介看,這個平臺運營情況不錯,2014年12月正式上線運營,隸屬的安禾財富(北京)網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安禾財富”)成立於2014年9月,註冊實繳資本金1億元人民幣,是一個“由從事金融和網際網路行業多年的精英團隊創建的網際網路金融投資理財網貸平臺”。
精通網路的他沒有馬上出手,薛峰查了這家公司工商資訊、是否有第三方存管平臺等資質,並未發現問題,公司宣稱的收益率也沒有高得離譜,大多在9%至15%之間,在平臺官網的宣傳中,0逾期、100%回款、房産+車輛質押等字眼頻繁出現。
不僅如此,平臺的人氣似乎也不錯,一個投資標的放出,很快就會被搶完。“應該沒什麼問題。”判定為“靠譜”後,他註冊了一個賬戶,將5萬元存入第三方存管平臺,第一次投資了一個為期一個月的項目,收益率12%。到期後,如數收回本息。
嘗到甜頭後,薛峰追加投資。第二次,他分別投出兩個5萬元,期限均為兩個月,今年1月19日,先投出的項目到期,但賬戶遲遲未見還款,上網一搜,早在1月12日,已經有投資人反映還款逾期。
電話打不通,薛峰趕往安禾財富公司位於高碑店源創空間大廈的辦公地點,公司門口有人聚集,都是和他一樣去了解情況的,公司的大門卻關著,大家找到公司法定代表人的電話,但也從未打通過,更讓投資者們感到不妙的是,大廈的物業稱,三月份這家公司租期將滿。
自1月13日起,公司在官網發佈多次公告,表示正在追款。在2月4日的公告中,安禾財富稱公司已正常上班,但是由於年前部分投資人的不理智行為(部分投資人到公司阻止員工正常上下班、在辦公場所亂翻、偷盜個人財物、用短信、網路進行人身攻擊和恐嚇,公司已通過監控留取了證據),使得公司不能正常在辦公區域工作,為保證員工的人身安全和合法權益,公司經研究決定暫時採取在其他辦公地點和家裏辦公的措施。
然而截至被警方立案偵查,安禾財富公司仍沒有給出具體的解決方案,公司負責人繼續失聯。
項目存疑,關聯公司線下開店
維權過程中,有投資者發現,在投資項目所出示的車輛抵押借款合同中,甲乙雙方的簽名筆跡雷同,還有不同投資項目的質押車輛及借款人資訊完全一樣,有投資者懷疑,“理財團”存在虛假項目。
在QQ上的維權群裏,已經有上千人陸續加入,這些投資者來自全國各地。值得注意的是,並不像普通線下理財,受害者多為老年人,“理財團”投資者的年齡分佈範圍很廣,既有20多歲的年輕人,也有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他們首次接觸“理財團”的渠道五花八門,如朋友介紹、婚戀網站推薦、郵箱推薦、視頻網站廣告等等。
受害者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即在最開始投入幾千元到一兩萬不等的短期項目,多次獲利後,有人開始不斷加碼,最終被“套牢”,投資者們少則損失三五萬元,多則損失數十萬甚至上百萬。
工商資訊顯示,“理財團”所屬的安禾財富公司,其法定代表人為代步傑,此人同時擔任北京安禾投資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安禾投資”)的法定代表人。從股東變更資訊看,有多人曾同時擔任這兩家公司股東,兩家公司最開始的註冊地址也互為鄰居。
多名“理財團”的投資人稱,線上上運營“理財團”網貸平臺的為安禾財富,線下開展理財業務的則是安禾投資,兩家公司的實際管理層相同。
相關政策規定,P2P網貸平臺不能線上下開設理財門店。去年6月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為了躲避監管,不少理財公司線上線下“穿馬甲”,線下理財公司通常線上上有另一個名稱,繼續銷售理財産品。此舉既能“兼顧”不熟悉網路環境、對線下産品更加信賴的中老年群體,又能營造出線下理財網際網路化的“高大上”形象。
中國社科院金融所法與金融室副主任尹振濤之前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做線下理財的公司,經工商登記註冊後就開門營業,並未獲得金融業務資質,卻從事小額貸款為主的金融業務。由於存在一定的監管真空,特別是地方金融監管部門許可權和能力存在掣肘,相比線上理財,對線下理財更是難以掌控和監測。
2月9日前往報案的,即有多名線上下門店投資“安禾投資”的維權者。這些投資者稱,線下理財業務早在2016年年中就已經出現還款逾期。
銷售員背好話術就拉單
2015年4月開始,李萌(化名)經朋友介紹進入安禾投資,成為一名銷售員。當時,安禾投資在十里堡、潘家園等地設有門店,李萌的工作即是在十里堡周圍的老舊小區里拉人投資。
和她一起去拉客戶的銷售員中,很多都和她一樣沒有任何金融常識,有些人甚至是初中畢業就出來打工,“不需要你懂多少知識,只要口齒伶俐,背好話術去拉單就行。”這些銷售員的薪資卻不算低,新人的底薪在3000元至3500元,老資歷的能達到七八千元,加上2%的提成,月薪上萬並不算難。
發給銷售員的話術中提到,安禾投資的主要經營模式是將投資者的錢借給一些需要資金週轉的生意人,以此賺取利息差價,通常借款人會有房産或豪車等抵押物,如果不能及時還款,公司會將抵押物拍賣,投資者幾乎無風險。
培訓的老師告訴她,中老年人為主要目標人群,一來他們手頭有可觀的積蓄,二來金融常識不多,成單率較高。而老舊小區、廣場舞聚集地、有健身器材的遛彎場所,都是需要“深耕”的地方。
此外,門店還會定期舉行理財講座,以油、米、水杯等禮品吸引中老年人參加,老人們聚集在一起時,一旦看到有人現場刷卡簽約,便很容易從眾報名,在此過程中,很少有人對抵押房産等的真實性産生懷疑。
因為自己有朋友任公司高管,李萌也對這種投資模式和抵押物的真實性深信不疑,剛去時,她自己先後投入70萬元,兩三個月後,這些錢和利息都如數收回。從公司離職後,她又投入60萬元,本應在2016年6月到期,但卻還款逾期至今。
李萌透露,線下理財的資金,有些是在店內刷POS機,有些則是投資者直接轉賬至公司法定代表人的個人賬戶,如果有人提出為何不是直接匯入借款人賬戶,業務員會以“款項直接由公司一次性付給借款人”搪塞。但最終錢去了哪,普通業務員也不清楚。
據李萌介紹,在公司出現還款逾期後,就陸續有投資者到府維權,公司在此期間開出大量“還款協議”“保證書”等,表示會按月逐步返還逾期資金,但這些大都成了空頭支票,“遇到鬧得兇的,經理就會先返還支付一部分本金,常常是剛拉來100萬的投資,就馬上用於支付還款逾期客戶的本金。”
李萌回憶,當時自己的朋友已經撤出,她去討要説法,公司法定代表人代步傑説自己沒錢了,最終只要回了大約20萬元本金。2016年7月前後,上述幾家門店關張。
爆料頻頻,問題平臺超四成
據工信部2016年8月發佈的資訊,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16年6月底,全國累計問題網貸平臺1778家,約佔全國此類機構總數的43.1%。工信部相關負責人曾在官方微網志訪談中公開表示,近幾年網貸行業規模增長勢頭過快,風險亂象時有發生。
2016年8月,銀監會會同工信部、公安部、國家網際網路信息辦公室等部門研究起草了《網路借貸資訊仲介機構業務活動管理暫行辦法》(以下稱為“網貸機構管理辦法”),督促網貸行業整改並加強監管。在此背景下,仍然不斷有平臺出事。
據新京報記者了解,2月6日,就在安禾財富被朝陽警方立案偵查的3天前,北京創利投網路科技有限公司亦被朝陽警方以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立案。
1月9日晚間,創利投官方微信公眾號發佈題為《創利投跑路了》的文章,稱平臺負責人跑路,同時公佈了老闆的身份證、手機、微信等個人資訊,懇請投資人們報警。
網貸之家網站聯合創始人石鵬峰告訴新京報記者,當前退出的網貸平台中可以分為良性退出(停業、轉型)和惡性退出(老闆跑路、提現困難、經偵立案介入等)兩個大類。
就惡性退出而言,又可分為三類,一類公司本來就是詐騙性質的,只是借著P2P網貸的名義,實質開展集資詐騙行為;一類則存在較為嚴重的違規行為,例如自設資金池、期限錯配、挪用客戶資金、自融資金等,導致相關風險積累擴大,直到無法承擔和掩蓋的程度而事發;還有公司因為經營不善,多為資産端風控不力,産生大量還款逾期,再加上運營成本過高,在一定的時間積累後平臺不堪重負,從而倒下。
近年投資理財詐騙案件高發,從新京報得到的新聞線索中亦可見一斑。從2016年下半年至今,不到8個月時間,新京報即收到來自全國各地的101條相關爆料,從損失的金額看,1萬-10萬區間最多,其次為10萬-50萬元區間。 從類別看,以線上理財産品為主,約佔總數的76%,詐騙形式多以理財網頁失效、公司老闆失聯跑路而造成損失。
在這其中,除了網貸平臺理財,還有以郵幣卡、原油、重金屬等為噱頭的線上炒現貨平臺,業務員在推銷時均宣稱能保證風險小、收益高,而當投資人購買産品後,發現賬戶無法操作,處於長期虧損狀態,最終造成少則三五萬,多則數十萬的損失。
違規操作,網貸平臺變身“銀行”
P2P網貸行業亂象由何而來?石鵬峰分析,目前的種種問題,很多都是因為行業在發展早期存在大量偏離行業本質的現象和行為,且沒有得到及時糾正,經過較長時間積累,再加上行業火爆快速發展,使得這些年行業風險和問題已經積累較多。
中國政法大學資本金融研究院網路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武長海稱,P2P網貸平臺的本質是個體與個體之間的借貸資訊仲介,而非信用仲介,因此不得吸收公眾存款、設立資金池、不得為出借人提供任何形式的擔保。
而現在的情況是,此前行業的低準入門檻和監管的缺失,造成大量網貸平臺違反上述規定,角色異化,實際上在扮演信用仲介即銀行的角色,而在事實上,成立銀行有相當高的準入門檻,拿到牌照後還需接受相關部門嚴格的監管。
據媒體報道,早在2013年7月,重慶監管部門就在調研中發現,一些已經異化的P2P網貸平臺,將債權包裝成理財産品,通過網路和實體店向公眾銷售,年收益率在12%-20%之間,社會公眾資金直接進入公司賬戶或法定代表人個人賬戶,P2P網貸平臺由單純的“資金供需撮合”逐步演變為吸收存款、發放貸款的機構。
此外,重慶監管部門對5家平臺調查發現,其註冊資本從300萬元至1000萬元不等,但年交易量均在8000萬元以上,最多的高達5億元。平臺作為仲介機構註冊資本低,擔保能力有限,從工商年檢資産負債表來看,有2家平臺存在資本金抽離情況。在隨後的整頓中,5家P2P網貸平臺被罰,其中一家公司被登出,另外四家被要求逐筆清退債權債務,共計4.86億元。
在武長海看來,有些網貸平臺的借款人信用記錄較差,“是被銀行篩選剩下的對象”,其借款後的風險頗高,同時有一定比例的網貸行業從業者,並沒有相關的從業經驗和能力,不足以把控投資風險,導致劣幣驅逐良幣,行業魚龍混雜,最終只能把風險轉嫁到普通投資者身上。
他認為,2016年8月四部門發佈的《網貸機構管理辦法》,雖然對機構的第三方存管、項目真實性、投資限額等等方面提出了明確要求,但紙面要求如何落地,還需出臺更具體的辦法。
對於P2P網貸平臺角色異化的風險,武長海強調,最直接的影響是有可能給投資人帶來財産上的損失,其次,也會對社會法治秩序和金融市場秩序産生的負面作用。他建議通過立法明確P2P網貸機構和從業人員的準入門檻,改善魚龍混雜的行業現狀,並採用現場檢查、非現場檢查等用於監管金融機構的辦法和體系去監管網貸平臺,“畢竟網際網路金融的本質還是金融。”武長海説。
對此,作為業內觀察人士的石鵬峰認為,考慮到網貸行業的複雜性,以及問題積累的時間之久、程度之嚴重,要將所有行業問題全部清理乾淨,監管層還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和智慧來深化監管措施的真正落地。
新京報記者 趙力 實習生 劉經宇 陳維誠
(責任編輯: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