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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中國:張家口興隆遺址史前先民的生活揭秘

發佈時間:2022-01-30 13:57:44 | 來源:光明日報 | 作者:郭明建 | 責任編輯:蘇向東

  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冰嬉圖》(局部) 本報記者 李韻攝/光明圖片

  興隆先民佩戴的玉串飾 郭明建/攝

  興隆墓葬中隨葬的野豬骨雕 郭明建/攝

【考古中國】

承辦2022年冬奧會的張家口賽區,在地理上,處於中國地形第二階梯與第三階梯的交接地帶。張家口市北部與南部的巨大海拔落差,造就了多降雪的氣候區,使之成為雪上運動的理想之地。而在歷史記載中,張家口地區還是北方遊牧民族與華北農業人群的分界地帶,南部的太行山——燕山山間河谷,歷史上主要被農業人群佔據,遊牧民族時而南下;北部的壩上高原,則長期被匈奴、鮮卑、契丹等遊牧民族佔據,基本沒有定居聚落和農業活動。

這種歷史格局形成的重要原因,是由於壩上高原的自然環境並不適合進行農業生産:這裡海拔1200~1500米左右,現代年均氣溫僅2~4℃,與哈爾濱市相當,為我國最為寒冷的地區之一;加之乾旱、大風、土薄等因素,難以種植常見穀物。晚清之後,即便有農民到這一區域墾荒,但所種植的也是莜麥、蕎麥、馬鈴薯、向日葵等耐寒耐瘠作物。歷史上,在壩上高原活動的遊牧民族,逐水草遷徙,不從事農業,也不定居;他們與南部的農業人群定期進行商貿活動,甚至不時南下對其侵擾。

然而,近年來壩上高原的一系列考古發現,徹底顛覆了歷史記載帶給我們的舊有認知,打破了今人認為這裡的古代先民“居無定所”的刻板印象。經過系統發掘的興隆遺址等考古發現證明,距今9000-7000年左右,正是這片天地孕育了中國最早之一的定居社會。而興隆等遺址所代表的裕民文化先民與長江下游的上山文化、長江中游的彭頭山文化、遼河流域的興隆洼文化、中原地區的裴李崗文化等的先民一樣,是中國境內最早的一批定居者,他們各自創造的文化共同構成了中華文明的重要源頭。通過對興隆等考古遺址的深入研究,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裕民文化先民們在壩上高原的美好生活,以及他們對冰雪世界的早期探索。

這裡是九千年前裕民人的“大本營”

壩上高原的考古調查證明,在距今9000-7000年前,這一地區不僅有聚落存在,而且數量眾多,其密度甚至與現代村莊相似。以興隆遺址為代表的許多遺址,與其他舊石器時代或歷史時期的遊牧民族聚落不同,它們並非裕民人某個季節的居住場所,而是他們常年居住的“大本營”。這些發現出乎不少考古學家的預料。

支撐起這些聚落繁榮的,是先民多樣化的生業經濟。根據環境考古研究,雖然那時的氣溫比現代還低1~2℃,但興隆等遺址的先民採取“多元化”的經濟策略,成功地獲取了豐富食物資源。他們以狩獵野牛、鹿類、野馬、野豬、野兔等動物為主,以採集各種野生種實,捕撈湖中的魚、蚌等水産甚至種植少量農作物為輔。興盛的經濟活動孕育出了聚落密集、人口眾多、文化繁榮的史前社會。

探索冰雪世界的智慧

當然,在人類改造自然能力還較小的遠古時代,興隆等遺址的先民生活,一方面擁有豐富的動物、植物資源,擁有狩獵、採集的收穫和欣喜,另一方面則不得不面臨冰天雪地的嚴酷,從而展現出先民探索冰雪世界的勇氣與智慧。

定居社會,就意味著先民要適應當地的一切。在水草豐美的春夏過後,便是冰天雪地的秋冬時節。按照現代氣候學,日平均氣溫持續五天點10℃,即進入氣候意義上的冬季;如此計算,則壩上高原的“冬季”長達5~6月之久。此外,這裡的冬季不只是氣溫的降低,高亢的地勢帶來的還有凜冽的大風,當地群眾戲稱“壩上兩場風,一次刮半年”。

住哪

要順利度過嚴寒、大風的漫長冬季,最基礎的生活保障就是“住房”問題。比興隆遺址更早的舊石器時代先民,雖然足跡涉及西伯利亞甚至北極地區,但他們的人口較少,且流動性很大,可以依靠季節性遷徙及岩洞等庇護場所度過寒冬。而裕民人已經開啟了大規模的定居生活。面對壩上漫長的寒冬,9000-7000年前的先民,首先聚落精心選址:定居聚落大都位於可避大風的山谷深處或山坳之中,房子位置均選擇向陽的山坡西坡或南坡。其次,在聚落內部,先民修建了深穴式的房屋。這種房屋主體挖在地面以下,只有屋頂部分露出地面,類似于東北地區的“地窨子”。這種設計不僅有利於保暖,而且能夠防止大風的侵擾。

興隆遺址的房子現存深度大都在1.5~2米左右,考慮到歷史上可能已經遭受的破壞,以及地面之上的原有的屋頂,估計它們原本的深度都在2米左右。如此高度,足以使人在房屋內自由活動。房屋中部一般是石板砌成的爐灶,用於飲食和取暖。冬季,人們圍坐在灶邊吃喝、聊天、聚會、娛樂,這個區域應該是先民最喜歡的“中心場所”。房屋的門一般開設在房屋的南側,便於採光和觀察。墻上一般挖有長長的煙道伸出至房外,排煙並防止煙霧中毒。房壁邊緣留有小小的開口,應該為換氣透風的窗口。溫暖、穩定的定居生活,較衣食不定的遷徙生活方式大為進步,而興隆遺址這樣經過精心規劃設計的聚落和房屋,尤其對於老人、孩子、孕婦等弱勢人群而言,更是提供了度過冬天的理想場所。

穿什麼

穿對於冰天雪地中的人們顯得至關重要。至遲自舊石器時代晚期,先民就發明瞭骨針、骨錐等縫紉工具;可以縫製獸皮等材質的衣物禦寒保暖。興隆遺址中,發現了大量的、製作精良的、各種樣式的骨針、骨錐、骨刀等工具。由此推斷,當時裕民人製作衣物的數量大大增多,水準也明顯提高。

在滿足禦寒需求的同時,“穿”已經不再局限于禦寒,而是開始追求美觀,飾品逐漸普遍。自舊石器時代晚期開始,山頂洞等遺址就出現了穿孔的貝殼、獸牙、石珠等裝飾品;而興隆遺址的裝飾品則更為常見,除了各種石質、蚌質的墜、珠等小件飾品外,墓葬中還發現了精美的玉串飾。它佩戴于墓主頭部,以十幾枚扁長方體珠串聯而成,外觀齊整、精緻,可謂飾品中的精品。而這種玉串飾也正是我國最早的玉器之一。

吃什麼

相對於對美,吃的問題更加實際。如上所述,考古研究表明,興隆先民的食物來源是多樣的。而在這些食物資源中,尤其是動物,大部分是春夏秋季狩獵的,少部分應該是冬季獲得的。當然,先民應對冬季食物短缺的策略,除了狩獵動物、破冰捕魚外,更重要的應該是提前儲存。動物考古的研究表明,野牛和大型鹿類是先民狩獵的重點對象,因為獵取這樣一隻大型動物便可獲得上百斤的肉食。除了當時食用外,剩下的被儲藏起來以備冬季食用。此外,種子、果實等也可以儲藏。在興隆遺址的房子中,大部分都挖有一個或兩個大型窖穴,它深入房屋的地面以下,是當時先民儲藏食物的主要場所。不過,至於先民用何種方式處理儲藏的肉食,是否已經有了晾曬、腌制等方法,還有待於我們今後的發現和研究。

怎麼走

壩上高原漫長的冬季中,先民顯然不能一直躲在室內。而且如上所述,在冬季先民也要進行狩獵等活動。在茫茫雪原中和結冰的湖面上,僅靠雙腿步行,顯然既費時費力,又充滿危險,更不用説進行狩獵等需要速度和技術的複雜活動。

現代冰雪運動的冰刀、滑雪板、雪橇等工具,均起源於冰天雪地中先民們的早期生産和生活。例如冰刀,我國文獻記載和歐洲考古發現中均證明,早期冰刀為簡單的骨質冰刀——以光滑的長骨綁于鞋子底部,以利於在冰面上快速前進。又如滑雪板,很多學者認為,新疆阿勒泰及北歐地區的一些史前岩畫,就展現了數千年前先民借助滑雪板狩獵的場面。這些早期的滑雪板應為木質的長條狀,底部或許還有光滑的毛皮。興隆遺址出土了大量骨器,底部磨光的長骨也大量存在,它們可能就有類似冰刀的用途。而滑雪板由於大都為木質結構,或許難以保存至今。當然,在冰天雪地中狩獵,除了工具,還需要人類忠實的夥伴——獵狗的幫助。興隆遺址發現了若干狗骨,特別是8號房址中埋葬了一具完整的狗骨架。它被發現時上部還蓋有一大型牛角。這一場景可能具有特別的意義,或許代表了先民對於逝去夥伴的紀念。

宗教信仰

除了衣食住行的實際需求,遠古時代的精神信仰對於度過漫長冬季同樣重要,它為先民提供了一種強大的精神支援。在興隆遺址的房址中,位於西南部的3號房子明顯不同尋常:它沒有發現常規的門道,可能是搭梯才能進入,而且可能並非日常開放之所;房子的地面也不平整,顯然並不適合日常活動;它的後部有兩個對稱的土臺,是其他房址沒有的,推測是用於擺放某些特殊物品甚至神祇造像。房子廢棄之時,地面上擺放了大量的大型動物骨骼和成套的精美工具;煙道中填塞了大型條石,並立置兩隻大型野牛牛角;這些跡象明顯都是人們故意而為。而最為特殊的是,房址西側埋葬了三位頭戴玉串飾的先民,並隨葬了野豬骨雕等物品。這三位先民顯然並非普通之人,很可能是享有威望的首領或祭祀一類人物,或許曾為族群的生存發展做出過突出貢獻。總之,這座房子一系列的獨特之處,使我們推測它應該就是興隆先民舉行宗教活動的神聖空間。

當然,對於神靈的信仰或祖先的紀念,是古代先民慰藉心靈,從而團結一心、面對現實的重要精神活動。但從唯物史觀的立場出發,先民們勇敢探索、善於創造的進取之心,充滿智慧的居住、生活、出行、生産方式,以及他們團結、有序、互助的社會組織,才是先民們從舊石器時代走來,在嚴酷的壩上高原定居,在冰雪世界中生活,並創造出一個欣欣向榮的史前社會的最重要原因。而“更快、更高、更強——更團結”的奧運格言便是與這種精神異曲同工。

(作者:郭明建,係2016-2020年興隆遺址考古項目負責人、暨南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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