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黛 | 旅英小記·走馬觀幾朵自己的花(四)
《看那支長長的蘆葦筆——國家博物館油畫藏品裏的那些書本紙筆》
千黛
《阿爾諾芬尼夫婦像》
許多人都圍在揚·凡·艾克最有名的畫《阿爾諾芬尼夫婦像》前看。這幅畫夫婦臉上的正光,婦人側臉上陽光通過白蕾絲帽邊反射的光;銅吊燈和後面銅鏡的反光;銅鏡中反映的畫面之外將要進入這間屋子的兩個人……以及整幅畫面的美,非常精湛。
《聖芭芭拉》
不過,走幾步,我更喜歡幅面小了很多,也是出於揚·凡·艾克之手的《聖芭芭拉》。畫面幾乎是一色灰調子,雖然不知道聖芭芭拉的故事是什麼,只看畫面,已經讓我的內心,在一水兒的灰調子裏豐富起來。聖芭芭拉安靜地坐在畫面正中一個小山坡上,垂斜的雙目,似乎跟著右手,在翻動的書頁裏尋找著什麼,厚厚的一本書,開本也不小;左手拿著一根長長的、還帶著葉莖剩穗殘絡的植物條枝,也似乎在自己的裙子上劃拉著。我妄斷了一下,它是一支蘆葦筆。中背景是一座正在興建的哥特風格教堂,忙碌的人們有採石運石的,有切石搬石的,有和泥的,有從遠處河邊騎馬過來送貨的;有四個神職人員應該是來工地巡視的;還有三個人在另一側教堂外看著什麼?是什麼佈告嗎?工地的新規定?還是可以放假休息一天?有一個人正往教堂裏進著;最高處,幾個人正在砌教堂第三層的第一塊石墻;還有一個人,在觀察起重機吊運石塊。這一段背景,應該伴隨著各種嘈雜的施工聲、人聲。
按當時古典畫派常常隱象徵意味于畫面中的做法,1437年畫成的這幅畫,將安靜于書本的聖芭芭拉放在這樣一個背景環境下,作者是想像徵什麼呢?現實生活是嘈雜的,而書寫是寧靜的?歷史是建成的,也是書寫成的?現實與歷史最好的書寫者,要像純潔的聖芭芭拉一樣寧靜致遠?最遠處的鄉鎮,無論誰建了什麼,也無論誰書寫了什麼,寧靜的時候,終會寧靜嗎?作為油畫之父的揚·凡·艾克,晚年採用如此純粹灰調子,畫如此表現雖有動有靜,但前面聖芭芭拉的安靜與後面鄉鎮的安靜,一起應和著安靜的一幅畫,是他也想安靜了嗎?
大大長長的蘆葦筆,是畫面最亮眼最吸引我的地方,誇張而舒展的美,似乎又打破了聖芭芭拉的安靜。我又開始妄斷聖芭芭拉裙子上的書,一定是一本聖經,安排聖芭芭拉左手執筆,是揚·凡·艾克本人習慣的沿襲?還是畫家想要通過聖芭芭拉告訴我們,即便對著聖經,你也可以寫下自己獨特的思想?妄斷到這裡,不免又想到了18世紀,社會習俗裏還忌諱女人寫作,那時的簡·奧斯丁不得不在廚房裏偷偷摸摸地寫東西,用一個男性筆名出版第一本書。兩下對比,越發喜愛這幅15世紀的《聖芭芭拉》,看那支長長的蘆葦筆,更加得汪洋恣肆了。
喜歡!超級喜歡!
因著對這幅《聖芭芭拉》的喜愛,接下來觀畫,我便對每幅畫中的書本紙筆,多了一份額外的留意。能夠仔細看每一幅畫,當然好;但時間緊張,便這樣隨機看到哪個吸引自己的畫面,並就此展開一個主題,去往下面多幅畫中追尋、充實、飽滿,不失為一個看博物館的好辦法。
接下來,似乎通過書本紙筆,能夠大致知道了15、16、17世紀的人,他們對書本紙筆的喜好、應用,也知道那時的書本已然有了豐富的各種大小、厚薄、開本、內容。
來看這兩張野外的祈禱:書都很厚,一個是教士一個像農人,一個雙手合十,一個手握石頭還是馬鈴薯?他們不同的人生,遇到不同的問題,過不一樣的坎兒。我似乎更期待上帝先回答農人的禱告,撫平他、安慰他。
再看兩個青年和《瑪利亞的閱讀》。第一個青年像是行遊途中,手拿的也許是聖經,也許是詩歌,一邊翻閱一邊眼望遠方,仿佛在應對聖靈的慧言,又仿佛在異域尋到了別樣的靈感。第二個青年則只是單純的禱告,雙手合十。
《瑪利亞的閱讀》
而瑪利亞的閱讀,也是《聖經》,認真專注。三本書應該都有一個硬皮外殼,但開本編排裝幀不一樣,各有各。行遊青年的書居然是那麼小巧的心形,那時的人一點兒不比我們缺少浪漫。從瑪利亞的書是雙行排版模式上看,應該略比禱告青年的書大。這書很講究,很珍貴地用一塊白絲包著,還有金夾子,白絲下面又有一塊硬板,好像與書是一個整體裝幀吧?帶絲巾的書?想想都覺得美好。
接著兩幅是聖子聖靈的。第一幅,外出遊歷的聖靈耶穌、也或者是聖某某,一身紅衣,右手拿一支蘆葦筆,左手拿著墨水瓶,正往曲卷的羊皮紙上寫著什麼。很好玩兒的墨水瓶,跟《聖芭芭拉》的蘆葦筆對比,這是一支正常的蘆葦筆。旁邊烏鴉腳下的書本,裝幀也很講究,紅色皮面,兩個金色扣帶,比如今GUCCI、CATCH的包包還好看。可見當時羊皮紙和書本是並行著用的。噢,剛才看錯了,聖靈還沒寫什麼,他是在羊皮紙上畫一個書寫前的邊框呢,如此對待自己的書寫,講究。
第二幅,是我至今看過的第一幀聖母抱著聖嬰,還拿一本書的畫。這書比聖嬰小不了太多,聖嬰一臉聰慧和安靜地看著,右手承固定書頁狀,小翹的拇指特別可愛,左手揪著一根應該是充當書籤的,我們現在也常有的書本身裝幀設計便帶的錦繩。看來今天的讀書工作即將完成在這一頁,可以去玩兒一會了吧?原來聖母都是要從娃娃抓起的。
那接著就看兩幅從娃娃抓起的畫。這一幅的母親和孩子,顯然並不是大富大貴之家,甚至連小康都不是,甚至可能比較貧寒。小孩子和母親的臉,都凍得通紅,這種紅並不動人,讓人心疼。母親拿著一根粗銀針(可能家裏都沒有筆),在並不是書桌書櫃的櫃子上,指著一本書。點大圖畫仔細看上去,按書的排版來猜內容,應該是小孩子簡單的看圖識字類書。小孩子沒比櫃子高太多,隔著櫃子後板舉起右手指著書。孩子的眼睛很期待知識,母親的眼睛很期待孩子。母親雖然是正側面像,但就是這正側面的半個眼神,暫態瀰漫開來,溢出畫面,讓我柔心千轉,淚眼婆娑。艱難中的向善向學,比聖母聖嬰那張畫,更加令人悱惻難禁。
接下來的這張,算不上從娃娃抓起,是耳濡目染言傳身教後的娃娃自起吧?母親們在讀書交流,有讀本書的,有讀紙書的,可能都是不得已要帶著孩子,其中一個孩子,迫不及待地去弄媽媽的書,是要看看是什麼讓媽媽念得那麼好聽吧?
閱讀和閱讀的傳承,是一輩輩的事,你看下面這幅裏,爺爺身後很多書,孫女身後也有一本打開的書,爺爺在孫女手心裏寫的,是閱讀的密碼吧?
受洗
超級畫廊
探險歸來
記賬
書本的用途還有很多,看這幾幅:有孩子受洗時綠衣神父後案臺上的書;有超級畫廊裏桌上各種的畫冊書;有兩個青年法國科學家探險家歸來後的書;當然,還有兩個面目貪婪吝嗇的人的記賬本,和他們背後架子上雜亂無章的各種帳單本子,那應該是一支上好的安了金屬筆頭的鵝毛筆,可惜全都記了誰該他們多少錢,還可以從誰那裏收取多少高利貸……兩個人的帽子是我看到過有史以來最醜的帽子,但跟他們醜陋扭曲的面部,卻出奇地和諧。整個博物館跟書本紙筆有關的畫,這一幅最令人無語。看到另一種世態,看到另一種客觀。
有影指揮棒
當然,與書本紙筆相關的內容,美好還是壓倒性的佔比。比如這三幅表現書紙與音樂關係的畫,令人瑯瑯欲歌。三幅中的書紙,應該都是樂譜歌詞,第一圖很妙的一點是,男生手裏的小指揮棒,正在合著節拍舞動,你看那舞動的影兒,帶感吧?這個和揚·凡·艾克《阿爾諾芬尼夫婦像》中鏡子裏的人物比起來,我覺得毫不遜色。
引人好奇的書和板
第二圖,勾起我的好奇,這書由一根線跟一個板子綁在一起,書上肯定是樂譜歌詞,那麼這塊板子是幹什麼用的呢?板子上畫著許多符號,是鋼琴的指法提示嗎?畢竟隔行如隔山,隔著幾百年的時空,就是不隔行的,也會好奇了。
小慶祝的天鵝蛋糕
第三圖是大聯歡,小慶祝似的,不光有音樂有歌唱,連蛋糕都擺好了。這天鵝造型的蛋糕,不要太前衛好吧?看得我直流口水。
國家博物館的畫,藏品及其豐富,可以提煉出的主題也非常豐富。親愛的讀者朋友,下次你去看,記得帶回一個你感興趣的主題來一起分享,好嗎?
千黛近影
千黛簡介:
號妙飛天。詩畫世家,靈韻妙悟,工詩文書畫。畢業于北京大學,【抱千堂】主人。中國詩歌學會理事。
其著作《傾城之蝶》《問鷓鴣》《天地大美—王廣才畫作精品集》《“不似”的浪漫—張茂材畫傳》已先後入藏北大、清華、人大、復旦、南京大學、華中科技大學、東南大學、大連外國語大學、中國海洋大學、內蒙古大學、山東大學、西北政法大學、南京財經大學、長春中醫藥大學、江蘇科技大學、山東省及廣州市圖書館。《五福臨門》《綠憩》等畫作由中華慈善總會等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