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黛 | 旅英小記·走馬觀幾朵自己的花（三）

《上帝心海底針——大英博物館埃及館小感》

千黛

一進大英博物館，會自然走進埃及館。一進埃及館，就是大英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古埃及文物“羅塞塔石碑”。

羅塞塔石碑

這是一塊黑色玄武岩石，是希臘統治時期，用古埃及象形文（獻給神的文字）、古埃及草書（平民使用的文字）和古希臘文（希臘統治者的文字）三種語言刻的同一道詔書。西元4世紀之後，古埃及文明消失，象形文字也隨之消失。考古學家正是根據這塊碑，對照著古希臘文，成功破解了失傳了一千多年的古埃及文字。

整個埃及館，從各種法老像到各種神像，從各種木乃伊（魚、貓、牛）到木乃伊棺槨，從神廟祭器、廟門到各種石刻壁畫器物……，除了金字塔，仿佛整個埃及都在了這裡似的。

2002年，埃及國家博物館建館100週年，向大英借這塊本是自己寶貝的羅塞塔石碑展覽，遭到了拒絕。看完整個埃及館後的每個觀眾，大概都會理解大英：設若埃及拒絕再歸還的話，大英整個埃及館，無數埃及文物將“群龍無首”。用了多少手段，費了多少力氣，才把那麼龐大的廟門、石像、石壁畫搬來大英，怎能“美中不足”？

本文是小記，不想討論古埃及的文物，近代英國該不該搶奪到自己國家；現代英國該不該歸還，讓它們“葉落歸根”。該不該的事，即便討論清楚了，也沒用。每年從世界各地到大英博物館參觀的人，規模可觀，規模效益更可觀。經濟利益面前，沒有什麼該不該。

既是小記，本文便只説説最感震撼的大約兩個廳的石刻浮雕壁畫。説實話，把人家那麼沉重的法老像神像拆了、把人家那麼巨大的廟門拆了、把人家那麼厚實的墓門冥門拆了、把人家這麼大這麼長的兩組石刻浮雕壁畫都給拆了，千里迢迢運到大英，真是費了些洪荒之力的。

這兩組石刻浮雕壁畫，據説反映的是亞述王時期的場景。一組灰白色岩石所刻內容是“攻城掠地”，一組褐紅色岩石所刻內容是“國王獵獅”，每一組都是幾十塊石刻，大場面、多場景、藝術手法上基本寫實，但又精細中有著寫意簡練，粗樸中有著匠心用意。人物、動物、場景安排很緊密，時而單一情節單一排放，時而多情節放在一起，跌宕起伏。

單從藝術審美角度，觀看這兩組石刻浮雕壁畫，令人震撼。內心回到壁畫所呈現的那個古老時代，卻思緒萬千，不由感慨“上帝心，海底針”，他在造物的時候，到底想了些什麼？人要獵獅殺獅，為的是自己的生存，同時炫耀自己才是自然之王？獵獅不算，為何一定要讓人與人也互相殘殺，搶別人的土，奪別人的地？是為了獎勵強者？摒棄弱者？上帝若有眼睛，他居然就這樣，一直看著人類如此勝王敗寇，鮮血淋漓白骨岑岑地，從遙遠的古代到現代，從石彈火器到各种經濟政治軍事手段？於心何忍呢！

離題稍遠，還是回來説藝術。先看“攻城略地”這組。戰爭表現很完整，顯然是一次耗時耗力，有準備，作戰人員眾多，作戰方式陣地都多樣化的國與國、城與城之間的戰鬥。等待出征的戰士拿著盾，藝術家以盾的正面側面，在狹窄的空間表現縱橫列陣。將軍在有人撐舉的傘下作戰前總動員下戰書。幾個監工揮舞著棍子，吆喝著催促著拉運物資的民眾，四條長長粗粗的繩索，不知拉的是船還是車。上排士兵在操練，下排民眾背石頭修公事。三排向上背的，一排背簍空著下來的。每個背石頭的人老中青狀態不一樣，最上排中間的，顯然是兩個最老的老者，一起勉力地背著，讓人心酸。有表現隊伍行進的，也有表現鏖戰中的；有將軍們開軍事會議，商討戰略戰術的；有海戰、陸戰、攻城——弓箭、馬車、土炮；有搭梯子上城墻的，有快攻上墻被打落下去的，有回自己城池民眾在城墻上歡迎的；有騎在馬上奔跑的，有飛身開工的……

令我驚訝的是，作戰中還有飛鷹和獅子助陣嗎？還有一塊，隊伍裏居然有三個婦女帶著一個孩子，這是什麼人呢？後勤？醫護？軍屬？交代不清。走在他們後面的是一個帶弓箭的老士兵，顯然不作戰，是保護他們的次級軍中人員，但應該也是曾經久經沙場，很有經驗的吧？老者還拿著一柄花頭小杖，是祈福嗎？像藏族轉瑪尼那意思？這戰爭不知經過了多長時間後，終於凱旋歸來。凱旋的路上，人們已經舉起酒碗牛角杯乾杯，後面還有彈奏者，你們彈的是什麼？倒下來的小豎琴？最後，也許是在城門口，也許是在宮殿的廣場上，兩個精心裝扮著美麗羽毛翅膀，帶著頭飾臂飾手鐲者，拿著手鈴，圍著精心扎制的花柱，跳起慶賀勝利的舞蹈……

這組浮雕，整體，完美；細節，完美。

再看“國王獵獅”，一樣完美。這一組最撼人心處，不是人的得勝，是獅子的慘烈，是森林之王的悲壯和拼搏。不由又覺得“上帝心，海底針”，如果優勝劣汰，獎勤罰懶，那麼，獅子們如此拼搏，為何不賞它們不中箭呢？或者看它們中箭了還在拼搏，便可以賞它們不要死去呢？可是，你看，上帝無語，閉上了眼睛。無力拼搏，只會奔跑的羊中箭、倒下了；奮力拼爭，中了一支箭、兩支箭、三支箭，還正在中第四支飛來的箭的獅子，儘管赤膊馬車赤膊長槍，最終還是倒下了……不是所有的拼搏，都能讓上帝動容，佑其所願。一隻龐大的六個人才能抬起的獅子，英勇無畏，殊死搏鬥，可還是失去了寶貴的生命。今日不是非難上帝，因為我從來不信有什麼上帝。看過這些，想過想不清楚的許多人生話題，覺得命運是一回事，是不是要像獅子那樣奮力拼搏是另一回事。我為人能獵獅驕了傲，但也為獅子的悲壯慘烈，落了淚。

有朋友拒買大英博物館的埃及文創紀念品，説：“一想要為古埃及文明買單，錢卻進了大英的腰包，就跟自己的三觀不符”。回來知道了這話的我，面對著自己買的羅塞塔石碑、法老像冰箱貼、木乃伊造型書籤和鉛筆盒，陷入茫然……不知如何對待這些紀念品，也不知下次要不要千里迢迢地，再去看我們流落在那裏，回不了家的《女史箴圖》。

千黛近影

千黛簡介：

號妙飛天。詩畫世家，靈韻妙悟，工詩文書畫。畢業于北京大學，【抱千堂】主人。中國詩歌學會理事。

其著作《傾城之蝶》《問鷓鴣》《天地大美—王廣才畫作精品集》《“不似”的浪漫—張茂材畫傳》已先後入藏北大、清華、人大、復旦、南京大學、華中科技大學、東南大學、大連外國語大學、中國海洋大學、內蒙古大學、山東大學、西北政法大學、南京財經大學、長春中醫藥大學、江蘇科技大學、山東省及廣州市圖書館。《五福臨門》《綠憩》等畫作由中華慈善總會等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