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井”的“井”到底是水井,還是衚同?
一直到了宣統年間,北京城內才有了自來水。在此之前,除去皇家每天都從玉泉山拉水進城外,居民們都用井水。
北京地區原是個平原,沼澤、湖泊很多,水皮淺,很容易就能打井出水。但這些井水是苦的,苦水水質很差,含鹼度大,謂之為水硬,水壺用不了幾天就結一層厚厚的水鹼,洗衣服用再多肥皂也不起沫,喝起來苦澀不堪。
《京城煙火味兒》,徐定茂、楊慶徽 主編,北京出版社2020年2月版。
原文作者丨徐驪
摘編丨何也
老話講“苦海幽州”,“幽州”是北京舊稱,“苦海”是説古時候幽州是孽龍佔據的一片苦海。一次哪吒雲遊經過這裡,把孽龍鎖在北海白塔下和玉泉山腳下的海眼裏了。直到劉伯溫要建北京城,不甘心的孽龍要把北京所有的水全卷跑,於是就變成一個老漢推著車往西山走。車上裝有兩個魚簍,裏面分別裝著北京的苦、甜兩種水。劉伯溫派高亮追趕,高亮趕上用槍刺破一個魚簍後回身就跑,等奔到了西直門外忍不住回頭一望,不幸被淹沒在波濤中了。後人為紀念他而把西直門外的這個地方命名為“高梁(亮)橋”。但因為高亮戳破的魚簍偏偏是苦水簍,所以北京儘是苦水。傳説是傳説,其實人們只要找準水道打一眼較深的井,就能汲甜水出來。
苦水井很多,都是公用的,可以隨便打水。而甜水井則有井主,人們不得自汲,是由井主分別向附近居民送水。
送水用水車,通常每天一大早水車就上路了,按規定路線把水送到主顧家中。水車上是一個大木桶,下面有一個包著布的木頭塞子,送水到用戶門前,拔塞流水入桶。待裝滿水桶後堵上塞頭,挑水入戶,替主顧倒入缸內。
電影《駱駝祥子》(1982)劇照。
送水也有包月及零挑兩種。商鋪及一些大戶人家大多為包月,即事先預定好價錢、挑數及送水的間隔期,比方説是一天一送還是隔天一送。一般住戶則根據實際情況去購買零挑的甜水。
由於水井多,所以北京城內也就出現了許多以“井”來命名的地區,其中最著名的自然就是王府井了。據説此地原名叫作王府街,而因在街的西側打出了一口優質的甜水井,王府井的地名也就由此而來。此外,僅東城區內還有大甜水井衚同、東水井衚同、西水井衚同、沙井衚同等,西城區內就還有井樓衚同、大井衚同、銅井大院、龍頭井街、大銅井衚同、石紅井衚同等,原崇文區有板井衚同,而原宣武區更有姚家井、琉璃井、三井衚同、七井衚同、濕井衚同、甘井衚同、金井衚同……還有的是為了減少重名而另起了新的名字,如新街口的景兒衚同就是井兒衚同的諧音,阜成門內的福綏境衚同過去叫苦水井衚同,菜市口的天景衚同過去叫大井衚同。
提到衚同,曾有專家提出,“衚同本元人語”。也就是説“衚同”這個説法不是漢語而是蒙古話。據專家考證,蒙古語中“水井”的發音就是“衚同”。由於蒙古大漠缺水,於是蒙古人就通常在有水源的地方安居,久而久之成為一種習俗。元朝時的蒙古人倣造漢族人的生活方式建城定居,進行城市建設時蒙古人仍沿襲了過去的生活習慣,基本上都是先挖好水井後再修建房屋,而由房屋再形成街道。所以元大都時各街巷間都會有水井,按蒙古語的發音即為衚同。
但後又有人提出異議,其理由就是僅“王府井”這個地名就可以證明衚同不是水井的意思。因為如果水井的發音就是衚同的話,那麼為什麼仍被稱為“王府井”而不是“王府大衚同”呢?由此可見,水井還是水井,而衚同還是衚同,完全是兩碼子事。
要説皇宮裏自然會有自備的水井了,但這些水井裏的水不是為了飲用而主要是用於消防或是澆花洗衣、沖洗地面等。自打明朝始,皇宮飲用的就是玉泉山的泉水。有資料上説,在乾隆皇帝時,曾“嘗制一銀鬥,以品天下之水”。稱各處水,揚子泉,一兩三;虎跑泉,一兩四;珍珠泉,一兩二;玉泉山,一兩,而在此之前僅為“世以揚子江之中泠水為天下第一”。
結果經乾隆的實驗證明玉泉山的水最輕,説明最清潔、最純凈,評為第一。由此乾隆御筆題寫“玉泉趵突”,更是要天天拉水入城,甚至就連乾隆下江南時都要帶上玉泉山的水。不過一旦時間長了水質也就不新鮮了,當時的處理方法叫作“以水洗水”,據《庸閒齋筆記》裏記載:“其法以大器儲水,刻以分寸,而入他水攪之,攪定,則污濁皆儲于下,而上面之水清澈矣。”
直到光緒三十三年(1907)時,清政府才認真考慮在北京建立自來水廠的事。其實在此之前,眾多受洋務運動影響的人士亦曾提過為了解決京城飲水問題而建立自來水廠的建議,但均未受到重視。據説還是在這一年的秋天,慈禧在頤和園內召見袁世凱。袁世凱剛到不久就有一小太監匆匆來報,説宮廷某處走水(避諱語,指失火)了。後又報,已然撲滅,但因用水跟不上,還是燒壞了幾處。慈禧聞言,便問袁世凱有何良策用以應對?袁答,自來水。
袁世凱
因為天津早在1903年就已經有了自來水,所以袁世凱深知自來水的種種便利,故向慈禧推薦。據有關資料記載,光緒三十四年(1908)時有農工商部向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上奏折,內稱:“京師自來水一事,于衛生、消防關係最重,迭經商民在臣部稟請承辦……為京師地方切要之圖,亟宜設法籌辦。”幾天之後,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就批准了這項奏議,下達聖旨,設立“京師自來水公司”,並開始招商集股、購置設備、鋪設水管……
然而臨近年底時,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相繼去世,京師自來水公司又忙將出殯線路,也就是地安門、西四、阜成門沿線正在埋設水管的道路立即回填,後至次年二月底出殯後才重新挖溝施工。
一直到了宣統二年(1910)年初,水塔落成,可以正式向北京城內供水了。但在供水之初,自來水並不受歡迎。首先有價格問題。儘管自來水的水費不高,但安裝自來水管線尚需要交納一定的費用。此外就是自來水流出後因為壓力會産生一些小水泡,當時被傳言是洋人下的毒,飲用後會中毒的。還有民間傳言,因為水管皆埋在地下,不見陽光,故而喝了會讓“陰氣入體”。後來京師自來水公司通過報紙來大量宣傳,主動在街旁巷內安裝了公用水龍頭,派專人看管。對大戶人家則把自來水管直接引入四合院中,安裝專用水錶計量等。種種手段,才消除人們的顧慮,推廣了自來水。
我小時候家在幸福大街的幸福北裏。記得我們衚同裏的自來水管就立在我家的院門口。
自來水管靠墻而立,地上部分大多都是被包著的,只露出了水龍頭。下水道口處立有兩尺多高的水泥池。這樣一是防止四處流水,二是人們如洗菜、淘米或漂洗衣服時可以把容器放在上面。
電影《特工》(2018)劇照。
自來水管的位置往往比周圍地段要略高一點,而且四週為了防止流水又大多鋪上石板。每逢冬日,濺出的水就會在水管四週的石板地面上凍成一層薄冰,在陽光下反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那時候人們大多穿棉鞋,北京話叫作毛窩。這種棉鞋通常是高靿的,燈芯絨的鞋面,布裏,白塑膠的鞋底。臘月嚴寒,塑膠底凍得梆梆硬。走到臨近水管子處,真是一步一齣溜。有時提著鋼種(鋁)壺去打水,都得蜷著腳指頭,既小心又使勁地慢慢地蹭著走,否則踏在滑坡的冰面上,一不小心就是一個“老頭兒鑽被窩”。
當氣溫達到冰點時,白日裏由於經常取水,自來水管內還不會馬上結冰,但到了夜間就必須採取防凍措施了。當年通常採用的方法有兩種,一是“放小流”,就是微調自來水龍頭,讓水不斷地以最細小的形式流出,以防靜止的水在管內結冰。二是乾脆把自來水閘門關閉,再將管內的水放凈,自來水管裏沒有水,自然就結不了冰了。
因為“放小流”終有浪費之嫌,此外“小流”也不容易控制,故而大多的住戶還是採用關閘門放空的方式來防凍。當年我們院內由各家各戶輪流值班負責夜間關閘門,到了次日清晨再開閘門。記得當時輪到某戶值班,該家的“大媽”總要到前、後院喊一聲,招呼大家該打水的趕快去打水,隨後再去關閘門。
偶爾也還有水管被凍上的可能。於是大家就忙著從自己家裏提一壺開水出來,從水龍頭開始往自來水管上澆,用以化凍。這時候可不能用磚頭或榔頭去敲打水管,因為冰的密度要比水小,所以管子裏一定品質的水凝固成冰後體積自然就要變大。當年的自來水管都是鍍鋅焊管,若再有外力擊打管壁,水管或水管與水龍頭的介面部分就可能産生裂縫。如果水管真的被凍裂了,那麻煩可就大了。
水管化凍。《京城煙火味兒》插圖。
當時家裏往往還要灌滿一壺涼水來備用,在洗漱、擦抹傢具時同熱水混合到適溫的程度。用老人的話講,就是新打回的水也還要“沉沉”,估計是沉澱一下的意思。不過,寒冬臘月,新打回來的自來水也是冰得刺手。此時讓涼水“沉沉”,待達到臨近室溫時使用,也近合理。
然而冰涼的自來水也還有一個好處。當入冬時京城街頭就有賣柿子的,買回家後碼放在背陰的自家窗臺上,待到三九天柿子凍得梆硬時,把凍透了的柿子放在涼水裏,不一會兒即已泡軟了。這時把皮咬破,吸上一口,黏黏的汁水帶著細細的冰渣,又涼又甜……借用20世紀80年代初時某“速溶咖啡”的一句廣告詞,真是——“味道好極了”。
本文內容為《京城煙火味兒》一書中的《北京的飲水》,已獲得出版社授權刊發。
作者丨徐驪
摘編丨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