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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選匯 | 短視頻中的鄉土世界及其美學建構——以“蜀中桃子姐”為例

發佈時間: 2021-01-26 10:47:40 | 來源: 中國文藝評論網 | 作者: 李雨軒 | 責任編輯: 秦金月

編者按:日前,由中國文聯、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主辦的第二屆網路文藝評論優選匯發佈成果。

第二屆網路文藝評論優選匯圍繞“因網而生,向美而評”的主題,緊扣2017年以來的網路文藝開展評論,創新精選重要網路文藝作品145部,評論範圍包括網路演展、網路影視、網路遊戲、網路文學等網路文藝各門類各領域。自2020年10月啟動以來,收到國內百餘家高校院所和報刊網站來稿700余篇,通過初評復評、文章查重,57篇文章入圍網路票選,終評參考網路投票推選出30篇優秀評論文章和2家優秀組織。

網路文藝評論優選匯活動旨在切實貫徹中央關於加強和改進網路文藝評論工作、加快建立網路綜合治理體系等明確要求,倡導批評精神,有效團結凝聚壯大網路文藝評論隊伍,推動構建良好網路文藝生態,每兩年舉辦一屆。

即日起,中國網文化頻道將轉載發佈30篇優秀評論文章,以饗讀者。文章均為作者來稿版本,未經編校,不代表本網觀點。


短視頻中的鄉土世界及其美學建構

——以“蜀中桃子姐”為例

李雨軒

短視頻目前已成為一種熱門的創作形式,抖音、快手等app上的短視頻呈現出多元性的藝術特質和文化生態。其中有一類視頻聚焦鄉土世界,記錄農民生活,農民既是其生産者,又是其表現對象。它們的出現首先是媒介發展及與社會互動的結果:隨著移動網際網路和智慧手機的普及,各種短視頻app成為農民自我表達的平臺。圍繞這一現象,學界産生了正反兩種意見:一種認為這體現了“新農人”的文化主體性,另一種則認為農民在創作時仍受到以城市為中心的傳統主流媒介的限定和束縛。其實,這兩種相反的意見正好呼應了傳統的“結構—主體”的討論範式,要超越這種紛爭,我們應該採用一種動態性鬥爭或共時性並存的視角,將視頻文本視為主體性與結構關係不斷爭奪又彼此形塑的結果,對不同文本做具體分析。

在這些鄉土視頻中,抖音用戶“蜀中桃子姐”(以下簡稱“桃子姐”)的創作頗具代表性,值得特別關注。桃子姐生活在四川的一個普通農村家庭,2018年開始拍攝短視頻,早期以簡單的美食教程為主,反響平平;後來在視頻中融入了生活場景,三個月內漲粉900多萬,目前在抖音已有1800多萬粉絲。粉絲數量的極速增長,與其內容和風格的轉變有著深刻關聯。我們關注的是,這種轉變在何種層面上滿足了受眾的精神需求和審美期待?

轉型之後,多個核心要素在桃子姐的視頻中緊密相關,包括美食、家庭和鄉土。美食的製作和享用是在家庭空間內進行的;而此家庭是鄉土的家庭,它紮根田園,如此樸素。這些要素結合起來,形成了渾融的敘事,而單獨看又各有意義。首先是美食,當代“吃播”的流行,證明了飲食對於現代人的重要意義,對美食的獨特慾望和更高追求是現代性整體建制的産物。但桃子姐的視頻不重在“吃”,而重在“做”,對於各種原料,她似乎都有自己獨特的處理方法,她嫺熟地用刀裁切五花肉,刀法橫縱交錯只為貼合肉的紋理,這一方面呼應了莊子筆下解牛的庖丁,另一方面又體現了海德格爾意義上的工具的上手性(Zuhandenheit),而正是這種上手性、這種對完整過程的展示,讓人聯想到人的完整性。不論是使用的工具,還是對象化的産品,都成為人本質力量的體現。美食不但是桃子姐視頻的重要內容,還使桃子姐形成了自己的品牌,她的“帶貨”也以自家品牌的美食産品為主。

其次是家庭,桃子姐的視頻總是圍繞著這個由夫婦二人及一雙兒女組成的小家,並經常延伸至桃子姐的娘家等,總之離不開這血緣之“家”。不同於一些廚師博主將視頻局限于孤獨一人的美食製作,桃子姐賦予製作以家的背景。現代性下的家的重要意義或曰困境,體現為兩個維度:首先,現代性意味著高速的城市化和巨大的流動性,齊美爾的文化哲學揭示出現代城市或大都會內含的一種吊詭,即龐大的人員接觸與內在的離群索居之間的並存,人在公共領域內必須適應客觀和冷漠,因此愈加懷念、渴望家的溫情;但另一方面,現代性又加劇了公共領域對私人領域的擠佔和滲透,家的組建及維持也不斷受到挑戰和消解。正是這兩重困境使得家庭敘事能夠吸引龐大的受眾。而桃子姐的家庭美學從兩個維度展開:一是家中的夫妻關係、親子關係、姊妹關係都非常和諧;二是家庭各成員生活在一個統一的空間之下,這空間既可以是物質性的房屋,又可以指更大範圍的村落共同體、鄉土共同體。家庭內部和諧的關係及共同的空間,迎合了無家之歸屬感的人或離家漂泊者對於家的懷念和想像,體現出桃子姐家庭敘事的綿長魅力。

最後是鄉土,鄉土從兩個方面構築起視頻的審美基礎。首先是對鄉愁的回應,鄉愁是現代人的一種普遍情感。中國大地上有成千上萬由農村進入城市的人,他們的後代縱使生長于城市,也有各種接觸鄉土的渠道。桃子姐的粉絲中有很大一部分屬於這類人。城鄉的差異不斷形構著城市對鄉土的想像,加上近年不斷創新的農家樂形式,鄉土更成為一種令人懷想、遐思的異質性對象。桃子姐以鄉土為背景展開敘事,更為關鍵的是將這種異質性和同一性統一起來,使受眾在異質中尋覓到普遍的情感結構,並在這個過程中完成一種詩意的想像及對自身情感的疏泄和凈化。其次,是對鄉土美學的構造。現代性早期的城市往往意味著一種暴力,自然與鄉土成為工具性、原料性的存在,人與它們的關係被割裂,這也是目前生態美學所著力批判之處。在中國,雖然生態文明在理論和實踐上都愈加重要,但現實中仍存在上述問題。我們發現,桃子姐團隊不斷摸索和調整視頻藝術,使其呈現出一種審美化趨勢。她們有時會利用無人機進行航拍,展現出鄉村的整體風光,碧綠的群山、遼闊的水田、參差的農舍,這是一種英國浪漫主義式的自然禮讚,又生成了現代的美的藝術。可以説,自然、鄉土與人的和諧關係再度確立起來。

談到美食、鄉土等題材,很自然會將桃子姐與李子柒聯繫起來。的確,兩者頗有類似之處,但其對比更具啟示性。如果説李子柒的視頻更像是電影中的文藝片,那麼桃子姐的視頻則更像是未經雕琢的紀錄片;如果説李子柒的視頻構建了一個人造的“世外桃源”,那麼桃子姐的視頻則呈現了一個本真的此世家園。桃子姐的視頻當然也經過剪輯和拼貼,但這些人工的痕跡並不突兀,場景的切換、鏡頭的變動,似乎是自然地隨著敘事者的視點而變動,就像19世紀的現實主義小説,作者力圖在敘述中隱藏自己。正如很多理論家所討論的那樣,當人意識到自己在鏡頭前時,一切就會發生變化。但在桃子姐視頻中,人物一般不會直視鏡頭,他們的鏡頭意識並不強烈。雖然有時我們仍會覺得,視頻中人物的對話比日常生活更多,但也許她們的實際生活就充滿了這種互相調侃的溫馨和樂趣。因此在這裡,真實與虛假的問題被懸置起來,我們願意相信這就是本真的生活。這些借由視頻形成的片段性敘述,指向的是生活的總體性。

桃子姐的視頻還有更多維的內涵。比如性別問題,她的粉絲中女性佔絕大多數,超過80%。這很可能是因為在視頻中,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和作用得到突顯:一方面,在與子女的關係中,桃子姐的兒女與她更為親近;另一方面,雖然桃子姐一家遵循的仍是“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生活模式,但由於短視頻的介入,家庭“內”的生活空間也承擔著財富創造的功能,這既表現為這一空間創造了平台資本主義所需的較高流量和點擊率,又表現為桃子姐自身的直播帶貨等。在這樣一個由女性主導的空間內,男性的影響被削弱,桃子姐使眾多女性觀眾獲得了一種共通感,建構起她們對自身性別特質、生活方式、功能價值的認同。

此外,桃子姐的視頻創作進一步顯示出媒介本體性的問題,使我們能從內容走向媒介本身。試以文學作品作為比照,如果我們以短篇小説集的形式去呈現桃子姐拍攝的視頻內容,那麼這種嘗試必然要失敗,因為各篇之間同質性太強,容易使人産生審美疲勞,即使是借用新寫實小説的路數也無法持續;但在短視頻中,同樣的內容卻獲得了巨大成功,這是因為視頻媒介真正實現了對日常生活的摹倣,觀眾每看一期新的視頻,就是象徵性地度過日常生活中平淡而又溫馨的一天。在這種迴環性的重復中,觀眾不斷體驗規律卻又不同的一天。這恰恰體現出這些視頻的特點:它們本不以新穎刺激求勝,而是重在體驗和真實。

從更深的層面看,桃子姐的視頻還涉及文藝的人民性、大眾化及民主化問題。回到開篇的爭論,在對桃子姐的短視頻創作進行具體分析後,我們的確能從中看到農民的主體性在UGC模式下不斷增強,農民作為人民的重要組成部分,既是文化創造的主體,又使文化産品為廣大人民共用。可以説,桃子姐的短視頻創作體現出鄉土世界的生活變遷和審美潛力,也顯示了當代中國的整體社會和精神生活的重要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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