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文藝的創作與傳播別陷入“演算法”出不來

演算法，本來是一個技術概念，是迅猛發展的人工智慧將之從幕後推向前臺，使演算法從有關計算、編程的專業領域“出圈”，成為大眾媒介生活中的“熱詞”。

演算法被應用於網際網路個性化資訊推薦，在海量資訊中提高內容與用戶需求匹配度，降低用戶獲取資訊的成本。演算法是人工智慧技術的核心，用以分析處理數據，為電腦學習、模倣人類思維能力提供基礎，實現人工智慧對人類某些能力的替代或增強。

無論是否了解演算法，大多數人已經被編織進數據和演算法的媒介網路，演算法的作用也滲透進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演算法得以被廣泛應用於網際網路生活，恰恰是因為網際網路激活了個人的需求與價值。人本邏輯是演算法運作的基本邏輯。因此，當演算法深刻影響媒介産品、藝術作品的傳播、接受以及創作生産，特別是在技術層面大力促進網路文藝蓬勃壯大時，堅持以人為本才不會陷入“演算法”的技術漩渦。

演算法擅長“猜你喜歡”，滿足個體對文藝作品娛樂消費、藝術欣賞的需要

瀏覽網頁時，系統會自動彈出用戶最近關注商品的界面。打開手機客戶端，“推薦”里正是用戶感興趣的文藝作品或資訊。很多人都有類似的使用體驗。那麼網際網路是如何“猜你喜歡”的？

簡單講，就是你一旦聽過民謠，平臺就推薦民謠類曲目供你欣賞；如果你常刷美食短視頻，同類短視頻就會扎堆兒在你的“推薦”裏；甚至你頻頻搜索某明星姓名之後，平臺會把相關的短視頻、影視劇、綜藝、娛樂資訊等一併推送，幫你“追星”。

這些個性化推薦的實現，依賴的正是演算法，即擬合一個用戶對內容滿意度的函數，輸入內容、用戶特徵、環境特徵等維度的變數，模型計算後預估在特定場景下，對個體用戶推薦內容的合適度，分析決策資訊內容的分發。複雜多元的個體需求，就這樣被演算法“破解”了。

今天，演算法分發幾乎已經是網際網路資訊平臺、搜索引擎、瀏覽器、社交軟體等的標配，被直接、廣泛地應用於資訊處理、新聞生産、醫療健康等領域，在技術層面解決個性化資訊需求。對於追什麼劇，聽哪首歌，讀什麼小説，這些文藝作品的選擇和接受問題，在網際網路世界中，已經發展為首先由演算法判斷和選擇的新模式。

演算法成了網路文藝與受眾傳播之間的第一位“鑒賞者”，從哪些內容分發給什麼樣的用戶這類個性化推薦問題，到一些文藝作品排行榜，都是數據分析和演算法運作的結果。演算法基於對個體藝術趣味和文化身份的分析，滿足個體對文藝作品娛樂消費、藝術欣賞的需要。

演算法正在深刻引導、影響網路文藝創作，甚至出現“演算法文藝”

人工智慧畫畫、寫詩，進行藝術創作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人工智慧藝術創作建立在數據、演算法基礎之上，因探索對人類意識的模擬引發爭論，甚至引起人類可能被智慧機器取代的焦慮和恐懼。而演算法作為人工智慧技術節點，主要以運作機制影響網路文藝創作，驅動個體參與文藝作品的生産，有人據此提出“演算法文藝”。

對於網路文藝受眾而言，演算法推薦的內容以滿足用戶個性化的文化藝術需求為目的。在觀看、欣賞和消費時，受眾通過留言、彈幕、轉發等方式評論，或者以圖片文字、音視頻進行重構或解構。這些反饋，既是以二次創作的方式，對文藝作品的進一步豐富，也起到優化數據採集、修正演算法模型的作用。隨著5G技術推動，當萬物互聯與全時線上得以實現，技術迭代升級，對人的洞察，從傳統意義上的社會標簽及行為、認知、評價、態度等指標採集向身心層面深化，人成為一種完全意義上的傳播終端，文藝作品受眾的審美感受、情感狀態、理性判斷、藝術需求和所處的文化場景被全方位感知、數據化，並以此作為新的文藝創作和傳播的數據基礎。數據及分析反過來成為人們認知世界、認識自我，進行文藝創作的基礎。

無論歷史上的現代印刷技術、機械複製技術，還是當下的網際網路技術，都對人類藝術發展産生了重大影響。機械複製技術顛覆了藝術的精英屬性和等級秩序，而網際網路、移動網際網路為大眾參與文藝生産提供工具和平臺，並對用戶賦權賦能。當下部分短視頻製作和傳播平臺，演算法機制突出流量“去中心化”特徵，即平臺會為每一個視頻分配幾十至上千不等的基礎流量，粉絲不多的用戶，也有機會和大號競爭，這樣的演算法為普通用戶提供了相對平等的激勵機制。在以場景、細分、垂直和個性化服務為特徵的傳播階段，平臺會選擇推送有創意的文藝精品，滿足用戶文化期待。因此，理解演算法運作的“秘籍”，是借平臺和流量之力的傳播策略，更是創作者藝術構思和文化表達的創作策略。

怎樣在階梯流量分配中進入下一個流量池？如何提升完播率、互動率，進一步獲得疊加推薦？這些擺在短視頻製作者面前的首要問題，與傳統文藝面對的藝術創作問題已然不同，演算法正在深刻引導、影響網路文藝作品的創作。儘管流量背後是變現的經濟因素或資本的作用，而其運作模式卻是以演算法為技術基礎的。驅動用戶從被動的受眾、藝術消費者成為創作者，實現網路文藝創作主體的大眾化、多元化，演算法正在發揮作用。

演算法推薦源源不斷的新內容，可能讓用戶欲罷不能，加劇網路沉迷與成癮，加寬數字鴻溝

推薦演算法也可能放大或掩蓋某些審美趣味、情感傾向、藝術類型或主題內容等，甚至摻雜了資本等因素，這樣的推薦就不一定是用戶所需要的了，而可能是演算法控制者所需要的。這意味著，演算法作用機制下網路文藝作品的推薦，在被讀、被看、被聽之前，已經被演算法判斷和篩選了。換言之，演算法正在更深層面隱秘地進行價值建構。

演算法改變了網路文藝作品的接受模式，也在影響網路文藝作品的接受者。通過數據計算認定用戶“真實需求”，演算法保障推送內容落點精準。但是，弱人工智慧技術條件下的演算法，還不能“聰明”地洞察出個體深層、複雜的文化需求，長此以往推送重復內容，用戶難以體驗藝術作品的豐富性和創新性，不利於藝術對人類精神、情感的陶冶，也不利於豐富和提升人的文化生活品質。

用戶享受平臺個性化、高效便捷的推薦，是以放棄和出讓對文藝作品的選擇權為前提的，並導致用戶在被動的處境中，衍生媒介使用風險。推薦內容，極易引發用戶對網路內容的過度使用。推薦源源不斷，且能持續轉換為新的、有吸引力的內容，讓用戶欲罷不能。很多用戶在厭惡、拒絕平臺推薦之後，還是會重新回到推薦模式，因為面對海量資訊的鋪天蓋地，演算法能最快捷地為用戶解決選擇問題。推薦演算法可能加劇用戶的網路沉迷與成癮。同時，推薦演算法對用戶的劃分，在社會結構層面上很可能加大數字時代的人群分化，加寬數字鴻溝。

演算法推薦的便利是顯而易見的，與此同時也不能無視演算法對網路文藝作品的接收者造成的消極影響。

基於人類情感價值和人文主義關懷，通過人機協作，將人類智慧與人工智慧有機結合，激發網路文藝的先進性與人民性

演算法深入影響網路文藝的創作與接受，是網際網路發展進入“下半場”的必然表現。在大數據和人工智慧技術支撐下，媒介發展趨於場景細分和縱向開掘，網際網路激活了個體的需求和價值，並在關係場景中提升了個人的能動性和影響力，演算法技術的應用，正是以網際網路對個體賦權為前提的。無論人工智慧的科學實驗，還是演算法的技術操作，當人類擁抱新科技的時候，堅持“以人為本”，才能引導“技術向善”。

2019年3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七次會議審議通過《關於促進人工智慧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的指導意見》，強調要“構建數據驅動、人機協同、跨界融合、共創分享的智慧經濟形態”。這表明，在政策層面，國家已經為人工智慧發展明確了方向。

機器是“人的延伸”。如果説第一次機器革命是對人“生産器官”中手臂等“體力”器官的延伸，那麼人工智慧技術則是對人類“生産器官”中作為“智力”器官的頭，以及思想、意識等“智慧”的延伸。智慧自動化確是對人類智力的解放，人工智慧不僅參與文藝創作，而且創造新的文藝生産方式。儘管以人類的藝術鑒賞標準來看，人工智慧在文學詩歌、音樂繪畫等藝術領域的創造表現還不盡如人意，但是越來越宏大、沉浸、實時、虛實融合等複雜的場景，正在不斷對文藝創新提出要求。

通過研究人類藝術的創造過程，模倣神經網路深度學習，機器正在程度不同地自主完成創造性工作。同時，通過人機交互，演算法正在幫助人類逐漸從海量的基礎勞動中解放出來，更為集中地承擔主體性藝術創造工作。比如，生成藝術、演算法創作等便是通過解放人類的部分體力與智力，使人類獲得更大的創作自由與主體性的人工智慧文藝創造活動。

今天人們對人工智慧技術發展的焦慮，主要出於自身可能被機器取代的恐懼。當人工智慧對於人的“生産器官”全面延伸之時，如何將這種恐懼，轉變為人類獲得藝術自由，獲得創造主體性的快樂？

根本上，要遵循“以人為本”的原則，以人的體力和智力的全面解放為宗旨。新技術的開發，如果僅僅為少數人服務和利用，則不可避免地成為人類文明的致命威脅。如果人們能普遍平等享受到新技術所帶來的利好，那麼人工智慧對藝術創作和職業的部分取代，就能轉化為對人類勞動的解放。否則，人工智慧的威脅不是技術對人類的統治和取代，而是人類之間新的不平等。

演算法是人工智慧的底層邏輯，作為科學技術，其運作是以用戶價值和需求為中心的，“以人為本”亦是演算法的根本原則。在演算法廣泛應用的同時，將人工智慧與人類智慧相結合，以科技延伸人的局限，以人把握科技的方向，才能有效規避技術中心主義。

通過人機協作，人工編輯幫助人工智慧，成為更準確了解人類需求、個體文藝趣味的“鑒定者”。同時，伴隨技術迭代，用戶將被賦予更多許可權，網路文藝作品受眾可以通過演算法校準自己的需求數據，主動規避自己不感興趣的內容。通過讓演算法學習自己的藝術文化品位，干預演算法推薦的模型。本質上，演算法肯定並激勵個體的能動作用。

但是，正如傳媒學者斯科拉·拉什強調指出，在一個媒體和代碼無處不在的社會，權力越來越存在於演算法之中。不過，推薦演算法包含了設計者的意志，演算法的弊端，根本上是因人類自身所致。因此，人類情感價值和人文主義關懷，在技術主義時代尤為關鍵。避免對演算法的盲目推崇，通過人機協作，將人類智慧與人工智慧有機結合，以健康豐富的資訊流動，激發網路文藝的先進性、人民性，傳遞真善美、激發文藝能量，才是演算法技術操作的正確方式。

（作者：趙麗瑾，係甘肅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西北師範大學傳媒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