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楊茂源:沒有修辭的樸素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7-29 10:34:56 | 出版社: 中國當代藝術基金出版社

賈明玉(以下簡稱賈):記憶中對環境的情感認識是?

楊茂源(以下簡稱楊):一次去上海,火車在淩晨經過江蘇,見到窗外的天光下,銀白色的小河佈滿田間。猛地喚起記憶中兒時的北方。那時的北方也是眼前的樣子。

賈:最早關於人與動物的關係的感受是?

楊:4歲那時候,父親養了一隻麻雀。每天上班麻雀都跟著汽車飛,等父親坐到辦公室的桌子前,旁邊的窗臺上就站著那只麻雀,辦公室的人都喜歡它。一天,父親不在家,我拿父親的大皮鞋拍麻雀,它的腿瘸了,父親沒有責備我。又有一天,父親不在家,我把麻雀打死了,母親在爐火上烤麻雀的肉給我,味道很香。好像父親也沒責備我,但以後他再也沒養過鳥。也會感受到幸福。因為任何時候看一個動物,它都是在笑,就是特別合理,就躺在那兒看著,你不知道它在幹嘛。或者是驢,小毛驢是很可愛的,眼睫毛特別長,眼睛是灰的,風很大的時候,它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這個東西跟我們日常有關係。你説你能感覺到魚有生命嗎?你感覺不到,只是説是松鼠桂魚還是清蒸魚,對人來説是這樣的,你不會説青菜一掐就出汁了,人不會這麼考慮問題的,人要這麼考慮問題,這個人就瘋掉了。就是説狼跟我們也沒有關係,老虎跟我們也沒有什麼關係,因為你夠不著,完全夠不到。我們都知道很多動物滅絕了,但是滅絕了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甚至對人類都沒有影響。人類不污染,每天也有那麼多物種在滅絕,這是一個自然規律,人類發展太快了,太強權了,然後有了一種悲憫的心理,他覺得動物不應該消失還是人的問題,不是動物的問題。人悲憫,悲憫是富人、有權力人産生的心理,窮人沒有辦法悲憫。所以人的這種發展,現在的這種社會地位,甚至覺得宇宙都能夠看到邊界了,他覺得地球越來越小,不像古代,巴西在哪兒根本不知道,現在覺得兩天就到了。所以他關懷的範圍、尺寸就變大了,他就覺得人站的高度,看地球的發展是這樣的,就會産生一種悲憫,就是人自己在工作的時候,在做作品的時候,你要考慮到一種關係,跟狩獵沒有關係,因為那個時代的人崇尚狩獵,狩獵在那種時代不是一種不好的東西,現在變得不好,因為沒有了,不能再打了,那個時候狼多了,不打它幹嘛。人和動物的關係是一個比較日常化的東西,這個東西一旦要是想得很特殊,關係就會有問題。

賈:你覺得人與自然的關係是什麼?

楊:似乎小時候見到的事很多,印象也深刻,所以總是記得很清楚。我不太會説話的時候做了個夢,一個像狗一樣的動物,身體很長,在林中S形穿行。醒來對母親説“我夢見了龍”。 1976年夏天,狂風暴雨,在大連毛營子的海邊衝上了一條鯨。很讓我震撼!住周水子的時候,有一次雷雨交加,眼見著一個火球把廣場的大槐樹劈成兩半,冒著青煙著起了火。很多年以後,一次從北京往錫林浩特,在渾善達克沙地見到西面一座很長的平頂山,很奇怪。後來知道那是火山區。

賈:對羅布泊的感受和認識是什麼?

楊:去的時候,感覺比較陌生。在那個地區裏自然的力量會讓你意識到這種東西跟別的東西不太一樣,實際上,在那個地區只有你最弱,你成了一個弱者。你看遠處是戈壁灘,最早是平的,為什麼?新石器時代的遺址和石器和漢以前的地表遺跡都是在最高的地方,時間久了,因為風太大了,就把這個地方吹成一條溝,慢慢變得漢代的地層就是在山尖上,我們現在是在底下,就是這些東西都是讓風給吹走了,打磨,地貌什麼的,那個時候文化遺存都是在地貌的頂上,底下都是新的,都是風吹的,這個自然力量多大,一眼望去365度都是平的,沒有一個山,就是覺得很好,自然的力量給你的觸動很大。賈:你認為生存的意義在於什麼?楊:有幾種問題,我是不太願意想的,一個是算命,就是未來。你説我明年怎麼樣,後年怎麼樣,這個我心裏不喜歡。我覺得要去體會人的不同階段,無論是你特別吃苦的階段,或者是特別受窮的階段,或者是特別受人關注的階段,都會有一個讓人特別體味的東西,因為不是你一個人,你是跟周圍的人有關係的。就像你小時候老吃糖,就看人家吃窩頭特好,這個道理是一樣的。生命是一種體會、體驗。生命的意義就在於突然想到生命有意義的時候,這個意義就沒有了。生命的意義就是當下,我們分為三個階段,過去的不説了,因為我們擁有了,我可以任何的時候都説;未來還沒發生,跟我們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待會兒你出門,什麼樣的風,來了誰,你也不知道,這個跟我們也沒有什麼關係;但是説現在的時候,現在已經過去了。就像我剛才説話現在的時候,那個時間已經過去了,這就是生命。因為人有這樣的功能,就是味道、體會、身體對溫度的感覺、對氣息的體驗,這就是生命。但是一旦正經地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這個問題本身就不存在了,實際上我是什麼?我的生命是什麼?你不知道,人這一部機器用科學是分析不出來的。

賈:你覺得人理想的生存狀態是怎樣的?

楊:我喜歡的一種狀態就是像水一樣,因為你想,人最舒服的狀態就是空氣和水,它永遠是最舒服的。如果是一個圓形的器皿,水就是圓的。要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就怎麼舒坦怎麼來,這種狀態是最好的,如果是沙子,縫隙是什麼樣,沙子就是什麼樣。

賈:你認為人與宇宙的關係是什麼樣的?

楊:沒有辦法回答,因為人和宇宙哪有關係啊?

賈:沒有關係?

楊:人能有那麼大的能耐想像宇宙的嗎?

賈:你覺得時間是什麼?

楊:1993年,我在新疆的羅布荒原尋找一座漢代的古城遺址。駝隊進入沙漠第二天,晚上休息,喝茶吃馕,烤火聊天。維族嚮導教我做熱炕,先在沙子上平整一塊單人床大小的地方,把炭火的碎屑平鋪在沙子上,再在炭火的上面平鋪一層沙子,然後把睡袋鋪在上面,早上沙子裏還是熱的。那天晚上,躺在溫熱的睡袋裏,仰望天穹,見到天的左邊一個醒目的W星,銀河斜著從左到右劃著很大的弧線,然後就睡了。天亮的時候,發覺那顆星在天的右邊。在我十三陵的畫室,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慢慢的在空間裏延伸,這很有趣。我把光的影子畫下來,一小時一次,等光從畫室裏消失。地上有很長的光的痕跡。這是我對時間的認識。

賈:藝術的終極意義是什麼?

楊:藝術太寬泛了。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麼幹這行,稀裏糊塗,一點、一點地到現在。而且是“終極”,這把年紀説“終極”問題有點兒無從下手。如果我們換一種角度,實際上對我來説,我是靠這個行業去謀生,以前所有的知識和訓練都是跟這個職業有關係,類似于像“手藝人”,無論是思想還是工作,就是這種動作都是跟手藝有關的。而且這種思維本身就是藝術,因為藝術的這種思維是跟別的行業不太一樣,不是連續的,可能是斷的。比如我想到這個,這是一個結果,可能最終下一秒鐘想的完全是在某地的另外一個點上,這裡頭通過什麼去連結?就是通過人,這個東西是我做出來的,我想出來的,所以它跟我的基因,跟我的文化趨向,跟我的愛好,跟我所受的刺激,跟不同文化背景受刺激等角度有關,只能是從人的角度反過來推藝術工作的結果。人跟藝術來比較,我覺得人要比藝術有趣得多。

賈:你覺得通過藝術是去了解別人,還是了解自己?

楊:首先是自己,99.99%是自己,因為你了解別人,就像你探討宇宙問題一樣,實際上跟你沒有什麼關係。你本身是一個透明的,人和人身上能重合的影子達到95%以上,泛泛地説。比如我們都生活在中國,時代差不多,家庭背景全中國基本上都一樣,有兩個階層:一個是當官的,一個是普通人。比如説大部分的人受的教育也是一樣的,受的刺激和迫害或者是得到的讚揚、語言都一樣,所以這一部分都是重合的,不重合的部分可能是藝術家相對還比較偏執的那一部分。為什麼我做的東西跟別人有不一樣,並不是刻意不一樣,是因為不同的這一部分在起作用;反過來你要跟別人交流,肯定是通過跟別人重合更多的一面跟別人交流,不能拿一個天方夜譚、無從下手的東西跟別人交流,這也不樸素。實際上樸素的東西是一個特別有意思的東西,不重。比如説我見到一條路,誰都知道。起了一陣風,有塵土,這也是一種描述。但是我見的這種路,有可能是特別的,這也是一種描述,每個人都不一樣,但是這個路是大家都重合的東西,誰都知道,但是每個人的感受力是不一樣的。你只記住那陣風起來的時候有塵土,你就覺得,可能當時你身體有一種直覺被觸動了,所以你就印象深刻了,你就拿這個來跟別人分享,但是路的概念本身是很樸素、很大眾的,它代表絕大多數人的感受,而不是説我見到月亮上有什麼,誰都不知道,你跟人談什麼,沒法交流。我覺得真正有趣的是跟大眾特別相關的一些樸素的東西。通過這些東西,能夠體會到你似乎跟別人有不太一樣感覺的東西,這個東西是比較有意思的。我説的樸素是這個意思,就是很實,沒有修辭,路就是路,天空就是天空,中性的,這是最根本的,我的工作就是希望把所有的修辭全部去掉,剩下的就是它最基本的東西,才會和大家發生關係。

《蒙古野馬》:20世紀60年代滅絕。

《塞加羚羊》:20世紀60年代滅絕。

《新疆虎》

《亞洲獵豹》:1948年滅絕。

 

 

《回到過去》

 

 

2001-羊 No.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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