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我獲得西班牙國家獎學金,赴原馬德里皇家美術學院研究油畫和壁畫。這是一個名聲顯赫的學校,畢加索、達利曾經在此就讀。然而我所看到的是滿校園天真爛漫的大孩子們。利用這個機會我開始了一個我認為十分重要的計劃:我試圖從西方文明興起的順序,來整體地感知一下西方文明産生的那種磅薄氣勢。 無論怎樣,我的青年時代都相當程度地接受了富於穿透力的埃及藝術的影響,然而當我來到埃及的時候,過去所有一切的印象都顯得微不足道了。你可以感覺到,在歐洲文明的背後,有一種更加強大和雄厚的力量。我非常欣賞古王國時期的左塞王像,那是作為埃及藝術開天闢地、具有開創性地獲得了這種莊嚴形式的時期,它看起來似乎有些古樸,但是它已經把後來那些輝煌的因素在這個作品中全部找到了,而且時間那麼早。我還特別欣賞太陽王時期的惟一的一次宗教改革的造型,這是埃及藝術中惟一一個把造型的“型”本身分明地分解出來的時期。一般的評價認為這是一個世俗化的時期,我不太贊同這個觀點,這個時期應該説是一個感性化時期。我們看到的那些經過拉長的人物,鼻子、臉,但是它依然保存了埃及藝術的那種持久性、宏觀性和永恒性等等。最有趣的地方是它把造型進行了最好的分解,讓每個因素從對象的原型中分解出來。這是埃及藝術非常具有形式意義的一個時期。如果拿米開朗琪羅和這些偉大的埃及工匠做比較的話,那麼埃及藝術就顯示出了一種持久的、古典的、永恒的傾向性,而米開朗琪羅的藝術就像一種充滿巴洛克特徵的藝術,而且比較而言,要世俗得多。然而米開朗琪羅應該是歐洲近代的頂級人物。 埃及藝術或者説埃及文明的價值中最令人驚嘆的部分是:它用造型藝術這種形式,凝聚了那樣驚人的、偉大的力量和持久的存在感,這是其他任何一個文明難以比肩的。造型藝術的存在是非常偉大的,它可以給人以持續幾千年的資訊,但其他藝術種類,比如音樂就做不到這一點。 我的十國之行給了我十分浩瀚的感受,能感受到那種浩瀚的時間和歷史的那種巨大的存在,我希望對世界的歷史留下一些印象。 回來後我用一個假期的時間閱讀了湯因比先生(英國經驗主義歷史學家)的《歷史研究》。我覺得歷史是黑色的,儘管每一種不同的人都試圖把歷史解釋成符合自己價值的那樣一種理論,但我只看到歷史被野蠻書寫著,而我們知道的正義和有關的那些理性只是這歷史的一部分,而它的角色到底是點綴呢?還是一種平衡力量呢? 我在想那些為正義或者真理犧牲的人們,他們在歷史上的價值是什麼?在這個總價值中處在中心地位麼?還是起著平衡作用?這是我不願提出的問題,但是我有深深的疑問,我相信我還有閱歷獨立觀察,或者説有時間來真正對待這些問題。 在我看來,在人類生活的總的價值中,權力扮演的角色,以及權力包裹的權力所造成的有關的行為、手段以及它與人格之間的關係,更多地反映了人性的弱點。我們看人類權力的歷史,充滿了殺戮、陰謀、欺騙、暴力和墮落。然而比較而言,藝術的歷史可以説是充滿陽光的,充滿了人類價值的歷史。藝術是那些接近信仰狀態的人們所創造的。我的所謂的人文主義的觀點,從畫家這個角度説就是:不要使那些發生過的苦難失去價值——不要使我們所觀察到的那些驚人的人類苦難失去價值。
在組織繪畫的人文工作時,我已經在十年的時間裏對世界的十幾個國家進行了大規模的考察,我相信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一般意義的當代人,我的價值觀念絕不是淹沒在、或者沉浸在流行的那種價值體系裏。整個人類文明史,整個人類歷史的印記,應該説都在我的頭腦留下了深刻的價值方面的烙印。 無論是出自我自己的良知,還是出自於我們對現實的理性判斷,我們面前的這個現實,它的許多價值都正在發生劇烈的變化,而且這個速度是非常快的。我無法忍受這種變化所帶來的人類生活的那種普遍的膚淺化、表面化和內在價值的喪失。我們的空氣是污濁的、庸俗的,這種世俗化的圖景,這種普遍的、帶有精神分裂的特徵,我認為是充滿危險的。 我的十國之行最深刻的感受之一是看到了造型藝術對歷史的持久的影響力,實際上造型藝術的生命遠遠強于它的時間,那些幾千年前的藝術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並沒有強烈的隔世之感,反而更加親近。相反的,我們本時代的某些藝術,反而會給我一種隔膜的感覺。當我接觸到兩河流域後來亞述時期的藝術的時候,我非常驚嘆那些強勁的征戰的場面,完全像昨天製作完成的一樣,資訊撲面而來。這種藝術的生命力實在讓我驚嘆。 而西方從19世紀末開始的這種迴圈往復的、強烈的、花樣翻新的現象,我們仔細品味起來,把它放在世紀的總觀去看,我認為在這個時期人類處在對自己的本質的最大的困惑之中,於是,極力用變化來補償這種內部的空虛,但實際上這也是勉強的。 我在這十國之行中,重新審視了西方藝術的總關係,比如埃及和希臘藝術的關係,希臘藝術和歐洲藝術的比較,以及兩河流域藝術的特性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