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何帆一起讀書
- 發佈時間:2015-07-11 04:33:30 來源:中國證券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何帆
從2013年9月開始,我在FT中文網開始了書評專欄的寫作。專欄的名字叫《一知半解》。專欄的簡短介紹是:“讀書是每日必做的功課,寫作是終生以求的技藝,但深知努力的結果,僅僅是得到了一知半解。”一年過去了,我每週都寫一篇書評,風雨無阻,算是一個比較勤奮的寫作者,也是一個自律守時的撰稿人。這個專欄到底能堅持多久,我心裏也沒底。乾脆就把這一年的專欄文章結集出版,如果能夠堅持下去,就算是年度總結;如果沒有辦法繼續寫,也是對這一年讀書寫作生活的小小紀念。
我讀書興趣很廣泛,這些專欄文章看似五花八門,其實大部分文章都是兩個主題。第一個主題是對經濟學的反思。主流經濟學建立在理性人假設的基礎上,這一假設並非完美,但有助於構造出一套清晰的邏輯推理。這是科學研究所必需的,無可厚非。但是,主流經濟學有其局限性。在很多方面,主流經濟學和物理學中的牛頓力學很相似,它們都是建立在很簡單的假設、很清晰的推理之上,都能夠對常識的謬誤進行犀利的批評,都能廣泛應用於生活的方方面面。真理再往前走半步就是謬誤。如果我們並不僅僅把理性人假設當作一種假設,而把它視為一個事實、一種信仰,那麼,這樣的經濟學不僅不會開闊我們的思路,反而會束縛我們的思想。我近幾年讀了不少關於腦神經科學、進化論、社會學、複雜科學方面的著作,就是想跳出經濟學的窠臼,希望能以更高遠的視角去看,一門社會科學究竟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第二個主題是向歷史學習。對歷史的熱愛,或許存在於中國人的文化基因之中,又或許,對歷史的偏好與年齡的增長正相關。我對歷史的興趣,一則是想了解現代經濟體系的由來,尤其是從19世紀以來,我們所經歷過的經濟歷史。人真的是一種很容易忘事的物種,我們的大部分感受都來自這一代人的親身體會。但在歷史的長河中,一代人,或者説30年的時間只是一個很短的片段。不要説回到亙古時代,就是在半個世紀、一個世紀以前發生的事情,已經只剩下朦朦朧朧的記憶了。二則是想了解我們的文化和其他文化的來源。我對地緣政治越來越感興趣,但我理解中的地緣政治,並非地理因素對人類歷史能夠起到決定性的影響,而是歷史、地理這些“慢變數”對一個小小的人類共同體的逐漸塑造。我遊歷過的世界越廣闊,接觸其他社會越深入,就越是能夠感受到文化間的微妙差異。就像了解一個人,就必須要了解他或她的家庭背景、童年經歷一樣,了解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也要回到他們的歷史、傳統中去。地理不過是歷史的舞臺而已,人在很大程度上無法選擇自己的居住地,千百年來,生於斯,長于斯,歌于斯,哭于斯,這種“印記”,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都是難以抹去的。儘管我對國學素無敬意,但我知道,自己血脈中流淌的東西是數千年來沉澱下來的,我是屬於這片土地的。
除了這兩個主題之外,我偶爾還會談論一下如何寫作、如何教育孩子,這都是寫給自己的,卑之無甚高論,聊備一格而已。我自己是個非常傳統的讀者,總是喜歡能夠一冊在手,而且要拿一支筆,才覺得是在讀書。在海外訪學期間,不敢瘋狂買書,怕到時候運不回來,讀的多是kindle、kobo,其實覺得很不過癮。據説紙質書已經快要絕種了,那還再出書幹嗎?
在網路上寫作,寫得快,但常常沒有時間精雕細琢。網上發表還有一個好處,是能夠看到讀者的反饋。有很多讀者指出了我文章中的錯誤,紙質書出版的時候,給了我一個更正並向這些讀者致謝的機會。我在每篇文章的前面補寫了一小段話,算是對各位讀者的一點兒回應,也算是紙質版對電子版的一點兒“價值增加”。
作者不可能讓所有的讀者都滿意。我不是寫給所有的讀者看的。在我寫作的時候,心目中只有三個讀者。第一個讀者是我的老師,一位學識淵博、嚴謹細心、正直高尚的學者。我寫作的時候,常常會想到他威嚴的面龐,他讓我不敢信口胡言,而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對我而言,寫作不是為了“鐵肩擔道義”,不過是為了説服自我而已,但是,文章寸心事,得失千古知。落筆成文,不可不慎。第二個讀者是我的學生,對經濟學和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但懵懵懂懂,不知何去何從。對我的文章,他或她會細細品讀,希望能夠找到一點兒幫助。從登堂到入室,從仰視到平視,我希望他或她在成長的某個階段,能夠受到來自我的一點兒積極的影響,多少年後,還會想起讀過我的某一篇文章。第三個讀者是一位朋友。他或她並非是學經濟學的,不在我們的圈子裏。他可能是個理工男,但偶爾也會看看阿西莫夫、《三體》,更多的時候看的是《生活大爆炸》,或是打打星際爭霸;或許是個文藝女,最喜歡的或許是張愛玲,也許是村上春樹。他或她對經濟學並不感興趣,甚至有些討厭。但偶然的緣分,讓他或她讀到了我的文字,有那麼一點兒驚訝,也有那麼一點兒讚賞,還有那麼一點兒不服氣,但至少,我讓他或她感到,這是一個真誠、有趣的作者。然後,讓我們彼此會心一笑,相忘于江湖之間。
只要有這三個讀者,我就會堅持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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