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六月,行走于黑龍江中醫藥大學的學子們步履匆匆,翠綠的校園將他們的“從醫夢想”一同點綴。置身其中,今年86歲的我國第二屆“國醫大師”、黑龍江中醫藥大學博士生導師段富津,也堅守在育人的道路上,為學生的畢業答辯再把一道關。
行醫65年、從教58年來,段富津在救人與育人的人生選擇上,仁醫仁心挽救生命,教書育人桃李萬千。榮譽加身,他仍以中醫治病“以人為本”自勉:當醫生就是救人,做老師就是育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醫生和教師應該做的事。
“中醫治病,實乃治人”
時至今日,段富津依然堅持出診,每次半天可診治六七十例,經常是給患者瞧完病,也過了中午飯時。他每週還專門有兩次在教研室為病人義診。“中醫治病講求‘以人為本’,人是有情志的,情志能致病,也能治病,醫患之間是有感情的。你對患者熱情,患者對你信任,這才能看得順。”
1930年,段富津出生於黑龍江省肇東縣的一個普通家庭,父親是當地聞名的木匠工人。幼時的段富津身體孱弱,13歲那年經人介紹,隻身來到離家20里外的五站鎮,拜當地名醫李子芳為師。
從那時起,段富津和另外兩位師兄每天不僅隨師父看20余位患者,抄方、抓藥,還在師父的指導下進行藥材炮製和丸、散、膏、丹的製作。
段富津記得,先生對自己的要求很嚴,診療餘暇時便教他背書。頭天規定背多少,第二天一早從背過的一摞書裏隨便抽一本,師父念上句,段富津就得背下句。
《藥性賦》《藥性歌括四百味》《湯頭歌訣》《瀕湖脈學》《醫宗金鑒》,段富津日夜苦誦,焚膏繼晷,不到3年,這些書便全部背完,為他打下了紮實的理論基礎。這時,一般的小兒病也基本都能應診了。
1945年,經引薦,段富津又拜當地名醫曲培文為師,主攻《內經》《難經》《傷寒》《金匱》及溫病等經典。在跟隨曲老師應診的過程中,段富津認識到經方的有效和實用,發奮苦讀。在長年不懈的刻苦攻讀和臨證實踐中,醫理逐漸融會貫通,醫術日臻醇熟。
“熟讀王叔和,不如臨證多”,在日復一日的望聞問切與處方用藥間,段富津的醫術日趨精進,運用經方治愈了多例令群醫束手的疑難雜症。20歲剛出頭即在縣城聞名。
1957年,段富津的人生軌跡從實踐轉向執教。這一年,27歲的他到黑龍江省中醫進修學校學習,畢業時被評為模範學員。1958年,黑龍江省籌建中醫學院,段富津被招錄,自此開始了大半輩子的教學生涯。
“醫乃仁術”是段富津恪守的座右銘。他説,少年隨師學醫時,富人找師父看病,診金一分不能少,而對於窮人,卻常常贈醫又贈藥,這種仁心仁術的大醫之風深深地影響著他。
從醫多年,段富津不開大方、奇方,處方多用價廉效佳的常見藥,儘量幫病人減輕經濟負擔。雖為著名老中醫,他卻始終不讓挂特診專家號,對有困難的還免掛號費。曾有多家醫院以重金請他出診,都被他婉言謝絕。段富津的高風亮節有口皆碑,在81歲高齡時,還被學校評為“優秀共産黨員標兵”。
“方若不治病,反而致病”
段富津説,無論是診病還是配藥,都要理論、實踐相結合,在實踐中加深對學識的理解。中醫講究“望聞問切”,病症在病人身上,醫生要根據病人的脈象、舉止、神情狀態等綜合判斷,“中醫是從實踐中而來。”
“在實際診療中,一是辨證,二是判斷。治病效果好壞,一在判斷是否準確,二在用藥開方是否得當。”段富津解釋説,中醫講“證”,而證有個體差異,比如僅瀉肚就有9種表現,同一症狀體現在不同個體身上,其原因各不相同,不能不分虛實寒熱一看了之。
“欲窮醫理,不外勤、博二字。勤讀書,方能明理;博涉獵,庶可達變。”凡讀過的書,段富津均加有批註或心得體會,每得訓迪,必仔細摘抄,幾十年來,形成了數十萬字的讀書筆記。
段富津中醫理論嫺熟,精於辨證論治,治愈無數疑難雜證。他曾用3劑藥治愈多家醫院束手無策發熱43℃的病人,亦使因肺熱亡陰危證、心力衰竭、腦炎神昏、高熱不退的病人起死回生。由於療效卓著、聲名遠播,前來就診的患者應接不暇。段富津主持的全國名老中醫工作室已制訂出“胸痹心痛的診療方案”,並研製出治療胸痹心痛的“三參丹顆粒”和治療風寒咳喘的“麻杏枇杷顆粒”兩種療效顯著的製劑。
經過多年的實踐,段富津總結出一整套中醫方劑學的教學方法和教學模式。他創建的邏輯推理、多連博貫、教思相資、溫故知新的方劑學教學法,使抽象問題形象化、分散問題系統化、理論問題實際化、複雜問題條理化、枯燥問題趣味化,學生們聽得過癮,記得紮實,極大調動了學習的積極性。
段富津提出“藥力=藥性+用量+配伍”之“藥力判定公式”,解決了方劑配伍理論中許多有爭議的問題,在全國方劑學界産生了重大影響。由他主編的普通高等教育規劃教材《方劑學》已全面運用這一理論,通過解析每首方劑的組方原理,使方劑分析具有科學論述,培養中醫學子們辯證唯物的方劑分析方法。
“方不治病,反而致病。”段富津善用經方,但也不落窠臼,既崇尚諸師,又博采創新。他説,用藥組方講究“君臣有序”,按照什麼原則組合、劑量用多少為宜,絲絲入扣、都要考量,“藥有偏性、毒性、烈性,配伍失宜、用量不當,就容易互相牽制,改變其功效,甚至攻伐無過,損傷正氣,致成壞病”。
理論功底要扎牢,段富津還尤其看重實踐環節。在黑龍江中醫藥大學開設的“中醫學專業經典實驗班”授課上,他鼓勵學生們“早臨床、多臨床”,強化中醫思維和實踐能力訓練,探索創新能力與實踐能力兼具,在實踐中印證、豐富理論,再轉過來指導實踐。
多年來,段富津始終以中醫方劑配伍規律研究為核心,先後出版《金匱要略方義》《中國現代百名中醫臨床家段富津專輯》《段富津方劑學講課實錄》等學術著作20余部。其中,《金匱要略方義》是我國歷史上首部全面剖析《金匱要略》全部方劑的理論專著。
“大家都羨慕先生的學識淵博,更敬仰他的人格魅力。”段富津的博士生唐明哲説,老師關心我們的生活和學習,更通過他以德修己、以德育人的體悟,為我們掌舵從醫從教、為人處世的尺規航向。
執教以來,段富津為本科生、研究生等講授過《方劑學》《中藥學》《本草學》《本草備要》等數十門課程。在他培養的12名博士後、50多名博士研究生中,有的已成長為國家重點學科帶頭人、國家級教學名師和全國先進工作者。
“養生,首要是保護正氣”
在段富津看來,中醫文化中有養有醫,養生就是保護正氣,用藥治病不能破壞體內的正氣。“正氣存內,邪不可幹”。段富津在診治上,注重保護和恢復病人正氣,調理臟腑功能,調節臟腑關係。他提出“正氣運藥”的學術思想,強調藥物治病要依賴正氣的運化進而發揮其功效,正氣不能運藥,則藥亦無功。
如果要談養生,可從“三因學説”論之,即致病有“三因”,養生亦應有“三因”。內因,調心為上。從養生角度講,“三因”之中,內因最為重要,而重中之重,便是心態的調整。縱觀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雖出於五臟,卻與心的關係最為密切。
“遇事不怨人,凡事先替別人著想。”段富津認為,凡高壽之人,必心胸寬廣。日常生活中,難免遇到不順心的事,此時若不懂得適時調心,則難免影響身體健康,“要淡然地生活,不計較個人得失,也避免過分的妄想和奢望”。
外因,道法自然。人生天地之間,與天地自然之氣相應,順天者昌。養生也是一樣。段富津認為,最好的養生,就是道法自然,不違背天地四時自然之氣。
《素問·四氣調神大論》中詳細記載了順應“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四時之氣養生的方法。風、寒、暑、濕、燥、火“六淫”為致病之外因,善養生者,當謹慎避之。然而,僅僅“避之”還不夠,段富津提出,還應順應自然,保持自身正氣的充盈不虛。
不內外因,守正和中。不偏不倚,是謂“正”;無太過無不及,是謂“中”。內因、外因之外,諸如飲食、起居、勞作等,皆屬不內外因,以“守正和中”為要。
段富津説,飲食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在飲食上,段富津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要求和嗜好。他建議,按時吃飯,有啥吃啥,啥都吃,啥都不多吃。
段富津至今仍保持著起居有常的生活習慣。每早五點半起床,洗漱完畢後做家務,去早市買菜。如果下午不出診,午飯後一般都休息10—20分鐘,以保證下午精力充沛。晚飯後,他一般會看書寫作,10點上床入睡。
如今,86歲的段富津思維清晰、精神矍鑠,仍孜孜不倦忙碌在中醫臨床和高等教育事業的道路上。他總是説:“人這一生沒有全能的,因而前進也是無止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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