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戲劇:堅守同奏振興曲
- 發佈時間:2016-01-02 02:31:03 來源:經濟日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文化部門的數據顯示,我國目前僅有地方戲種286個,並且平均每兩年就有3個劇種消失;全國有74個劇種只剩一個職業劇團或戲班,處於幾近消失的邊緣。“遺失的藝術”就發生在我們身邊——
川劇:排了好戲給誰看?
□ 李咏瑾
人們習慣於追捧歐美的流行文化與高雅藝術,卻獨獨忽略身邊與我們血脈相接的傳統文化
磨白的老戲臺
歲末年初的成都,行走在市中心為數不多的老街石板路上,不見梅花,鼻尖卻傳來絲絲縷縷的梅香。我攜著一小包青茶,正要和幾個朋友覓鑼鼓而去,看一場精彩的草根川劇演出。
隱沒在望平街裏的香香巷其實是一條喧囂的“好吃街”,這裡的數家館子都上過四川各大電視臺的推薦榜,相形之下,巷子盡頭那家“天府古戲院”就顯得格外矜持而沉靜。登上三層的旋轉樓梯,好戲正在鳴鑼開場。我不是第一次來這裡聽戲,因此也知道如果這個小舞臺暴露在白晝的天光裏,觀眾會驀然發現大紅的地氈早已褪色,頭頂的朱紅橫樑四角走線都已磨白。但是,繡著金線的藍綢桌布一搭上泛舊的竹藤桌椅,頭上燈光一打,四週鼓樂齊鳴,才子佳人抑或帝王將相粉墨登場,這裡又好似換了一番天地——
這天上演的戲折是《趕三關》裏“薛平貴計醉代戰公主盜令牌”一節,分飾男女主角的臺柱分別是原攀枝花川劇團團長洪志勉和原德陽川劇團的胡雪梅,浸潤了數十年的功底此刻凝聚在這小小舞臺不足一個小時裏,光華自然璀璨奪目——如同多年的陳釀被一掌拍開,這是屬於川劇獨有的馥鬱香氣,它時而高亢、時而低徊,浸透著四川人骨血裏的喜怒哀樂,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曾獨領風騷數百年的川劇啟于唐,盛于清,它吸收了蘇、贛、皖、鄂、陜、甘各地聲腔,融高腔、胡琴、昆腔、燈戲、彈戲為一爐,與“變臉”“噴火”“水袖”等獨樹一幟的表演技法有機結合,榮登“天下第一戲”的寶座。可以説川劇在1000多年中綿延不絕的衍生與發展,正是四方文化傾注到四川的一個縮影,而“四川盆地”形神皆似我們常見的“蓋碗”,海納百川地承載了四方清泉,為我們奉上了一道清香撲鼻的仙茗。
上世紀70年代末,大批經典劇目重放光彩,老藝術家重歸舞臺,川劇吸引了大批戲迷蜂擁而至地“打擁堂”(四川俗語“湊熱鬧”之意)。但是隨著“老戲老演老觀眾”模式的一再重復和時代的不斷進步,川劇的一時回暖下潛藏著重重危機。果然,市場的迅速凋零坐實了這一切,1981年,川劇演出場次比上一年減少6%,觀眾比上一年減少了兩成,顯示出後勁乏力的危機。直到今天,由於流行文化的日新月異和人們關注方向的不斷轉變,川劇作為殿堂級藝術,在普通人心中高則高矣,卻曲高和寡。
別丟了文化信心
據著名民俗學家袁庭棟觀察,成都的川劇大致分佈在三個地方:一則國有體制下的省市一級川劇團勉強運營;二則在一些街道、公園流動的民間草根劇團舉步維艱;三則在寬窄巷子、錦裏等外地遊客常去的飯店裏,個別演員作為助興節目進行表演,展示的也多是變臉、噴火等觀眾感興趣的技藝。
自川劇2006年被納入國家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以來,一直呈現出一種“墻內開花墻外香”的局面。陳智林、崔光麗、陳巧茹……16位川劇梅花獎得主,證明著川劇在全國戲曲界的地位;而本地劇場裏的觀眾卻是一群白髮蒼蒼的耄耋老者,鮮見年輕人的身影。四川作協副主席曹繼祖不禁嘆息:“傳統川劇的觀眾真是去世一個就少一個了。”
在四川藝術職業學院院長、四川省戲劇家協會副主席、國家一級演員、梅花獎得主陳智林看來,川劇不缺觀眾,缺乏的是關注。他説:“現在人們習慣於追捧歐美的流行文化與高雅藝術,卻獨獨忽略身邊與我們血脈相接的傳統文化。比如廣為流行的嘻哈RAP,一百多年前的川劇裏就有與之相類似的曲牌,又有幾人知道呢?”
“喪失了文化自信是最可怕的事。”他説,“不能讓人家一提起四川文化,只能想到火鍋和熊貓吧”?
最好的檢驗者
2010年後,隨著一大批經典劇目的復排和新戲的開工,川劇從傳統走向現實的步伐越邁越大:從反腐題材傳統大戲《臥虎令》到反映好幹部蘭輝事跡的新編現代川劇《輝映羌山》,從不斷加演仍一票難求的大幕戲《白蛇傳》到火爆校園的新編神話川劇《火焰山》,用優秀傳統藝術弘揚正能量,讓精品劇目傳遞正能量,在滿足老戲迷胃口的同時,又吸引了年輕觀眾的注意。
特別是將阿來的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塵埃落定》改編為同名川劇搬上舞臺,將川劇傳統的空靈深邃與西方當代戲劇的現實主義張力有機結合,在藝術上達到了極高的成就。原作者阿來曾自掏腰包買票進場,對這一改編讚不絕口。
排了好戲給誰看?四川省各大川劇院回應,“首先是群眾”。
談起如今川劇走訪基層的盛況,梅花獎得主、綿陽市文化局副局長喻海燕在電話裏的快人快語撲面而來:“可以得很!可以得很!簡直可以得很哦!”
2015年12月末的成都雙林社區廣場上人頭攢動,“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國家一級演員蔡少波甫一亮嗓,“成都有戲——2015川劇藝術巡演”雙林社區站拉開了序幕,不僅老戲迷致以熱情的掌聲,不少年輕人也專門舉起單眼相機或手機,拍下這一幕幕的精彩,料想幾分鐘後,一條條新鮮熱辣的內容又會刷爆了朋友圈——這裡面既有好奇,也有年輕一代對傳統文化不自覺的喜愛和親近。
其實,民間戲曲離我們並不遠。
高甲戲:老調醞新曲
閩南是出名的“戲窩子”,高甲戲就是其中數得上的一支
茶鄉安溪的文化名片是高甲戲,2006年5月,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然而,和其他民間戲曲一樣,屢受“他山”文化搶灘衝擊。高甲戲如何在經歷150多年發芽、成長後,逐漸在今天茁壯起來呢?閩南農村的老鄉,在迎神廟會的時候,把民間故事和民間音樂等融合在一起遊街。後來,這種表演走上了舞臺創造了高甲戲。雖然舞臺是粗糙的,故事也是粗糙的,但群眾需要這些英雄故事,這一戲種就傳承了下來。
今日不同以往。安溪縣高甲戲劇團團長、藝校校長謝志斌常常擔憂高甲戲的未來,儘管實際情況並非他想像的糟糕。去年夏天,劇團“送戲下鄉”到西坪鎮留山村,樂動十里八村。不到晚上6點,村民文化廣場就聚集了2000多名群眾。竹板聲聲,好戲開場,台下閒嗑的、串著場子擠位置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村民們拖家帶口,或坐或站,很快沉浸在精品劇目《玉珠串》劇情中。3個多小時的演出後,村民們意猶未盡,大呼過癮。
在安溪當地,高甲戲不乏一票戲迷。然而,除公益展演之外,高甲戲卻難以在商業演出主導的城市劇場紮根立足。
“劇本匱乏,劇場簡陋,行銷模式陳舊,都在致使受眾流失,限制著安溪高甲戲的市場拓展。”安溪縣高甲戲劇團老團長林水德認為。
“做夢都想遇見好劇本。”多年來,充斥全國戲劇界的“劇本荒”,也讓謝志斌十分擔憂。一齣好劇本,成就一台戲、一個劇團,甚至煥發整個地方戲市場生機的事例,屢見不鮮。
最緊要的是演員。在全國戲曲界普遍對人才匱乏憂慮的時候,安溪縣在2013年創辦了九年一貫制戲曲表演大專高甲班,招收十幾歲的孩子,教授練習、傳承高甲戲。
“練習跑圓場,孩子們要保持同一個姿勢,跟著腳步的節奏,繞著場地跑,一次跑20分鐘以上,看起來很簡單,其實很累。但是也只有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少年高甲班班主任柯長泰説,不只武功課,形體、科步、身韻、唱腔、道白、曲牌等,每天七個小時的課程排得滿滿的。
“學員主要來自安溪縣24個鄉鎮,南安、漳州等周邊地區也有。”據介紹,少年高甲班每六到八年招收一批新學員,學生學習期間就能登臺表演,畢業後能拿到大專文憑,備受家長青睞。為此,劇團組織老師到24個鄉鎮的中小學校裏,從聲音、體形、容貌等方面,選拔了一批潛力學員,希望以劇團表演帶動專業成長的模式,讓安溪高甲戲得到更好的傳承。
“不要只羨慕金字塔的塔尖”
中國戲曲學會常務理事杜建華
民間戲劇應根植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才能保持它長期鮮活的生命力
回首川劇30年漫漫改革路,放眼戲曲類非物質文化遺産傳承的未來,作為將33年職業生涯盡數奉獻給戲劇藝術研究的學者,中國戲曲學會常務理事杜建華的目光裏既充滿了憂思,又滿懷著期待:“川劇的振興之路很像修建一座金字塔,我們在關注塔尖風光無限好的同時,更要夯實基礎,關注塔基的建設。”
“比起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現在社會對於川劇的關注程度是有落差的,‘振興川劇’,不能僅僅只是一句口號。”
在她看來,人們要麼把川劇作為一種殿堂級藝術束之高閣,要麼把“變臉”“吐火”等技藝單獨拆分出來流於市井。這都是不正常的欣賞觀,民間戲劇應根植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才能保持它長期鮮活的生命力。和任何傳統文化的繼承一樣,民間戲劇博大精深,接觸容易,深入了解難,需要一個長期浸潤的過程。杜建華就在《四川戲劇》雜誌的前身《川劇藝術》做了五年編輯,才對川劇有了一個較為系統的了解。
“不能單純用市場的眼光來看待非物質文化遺産的價值,不能簡單地搞‘一刀切’,在受眾基礎還很薄弱的時候將傳統戲曲盲目地推向市場。”
現在,整個四川省能演出全本大戲、建制完整的劇團不超過10個——除了省、市一級的大型川劇院外,放眼整個四川,惟有遂寧、自貢、南充、樂山等地還有零星的川劇演出活動,現狀令人堪憂。
造成這樣現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市場化經濟大潮一來,很多地方的劇團開始了企業化改制、走向了自負盈虧的艱難之路。一方面政府的扶持力度還有待加強,另一方面市場又沒有成熟的商業接納度,生存環境的薄弱導致劇團數量大幅減少。演員新老不繼,出現斷層,人才流失情況嚴重。以綿陽為例,前些年好不容易培養出一批川劇學員,由於缺乏良好的鍛鍊平臺,除了極少數苗子被省市一級川劇團選入外,剩下的學員不得不另謀出路。傳統戲曲是一門“唱、作、念、打”高度綜合的藝術,培養一個“角兒”很難,現在由於缺乏平臺就這樣白白流失,非常令人痛心。
文/李 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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