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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小院,一條立地頂天的道路

  • 發佈時間:2015-12-24 08:33:00  來源:農民日報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本報記者朱先春馮克白鋒哲李純

  你知道科技小院嗎?

  她如一粒火種,從2009年在河北曲周縣白寨村誕生開始,就將農業科研、技術推廣、學生培養深深扎入廣闊的土地與農民中間,儘管火光微茫,卻釋放著巨大的能量。

  她像一條紐帶,連接著高校老師、在校研究生、農技推廣者和廣大農民,連接著眾多熱愛農業、想幹些實事、致力於解決“三農”問題的有志之士。

  她是一個平臺,在這裡實現了多種功能的聚合,大學生認識了農村、服務了農民、成就了自身,高校進行著科研、應用、育人、服務社會的完美結合,農民提高生産技能、發展合作組織、完善鄉村治理、活躍文化生活……

  7年時間,她已成長為一個頑強的生命體——

  從最初只在河北曲周、吉林梨樹、黑龍江建三江,到廣東徐聞、廣西隆安、海南海口、山東樂陵,再到後來河南、江蘇、重慶、安徽等地紛紛主動到府取經希望把小院開到當地,而今小院已走出國境,開到了寮國;從最初只是小麥、玉米、水稻的科研推廣,到如今拓展到西瓜、蘋果、小棗、鳳梨、香蕉等多種作物的研究服務;從最初只是由中國農業大學資源與環境學院植物營養科研團隊發起創辦,到如今聯合本校其他專業、各地高校院所、企業和農技推廣機構協同參與……生生不息,漸成燎原之勢。

  她叫小院,可院子裏的人思考的是中國最根本的問題——如何解決“三農”問題;探索的是最有價值的路徑——如何實現農業科研與生産實踐、科研人員與農民、科研院所與農村的無縫連結與互動;回答的是知識分子必須回應的時代命題——能夠為解決“三農”問題實實在在做些什麼?

  有一群人,中國農業大學科技小院團隊的師生們,他們選擇了科技小院。這條路,充滿了苦和累,卻通往最深沉的快樂。

  1.源起一個小學科的生存慾望

  説到科技小院,就不能不提中國農業大學資源與環境學院的張福鎖和李曉林。

  故事要從1990年説起。

  這一年,主攻植物營養專業的張福鎖和李曉林先後從德國留學回國。植物營養學是什麼呢?學術定義是研究植物對營養物質的吸收、運輸、轉化和利用規律,以及植物與外界環境之間營養物質和能量交換的學科,通俗講就是給作物“吃飯喝水”,目的是提高産量和品質。當時在中國農大甚至在資環學院,相對於土壤學、農學、農經等,植物營養還是個“新、小、弱”的學科。

  有人説,植物營養不就是一把肥料嗎?那個時候肥料緊缺,要走後門才能買到,肥料企業也不關注植物營養,學科和大生産也沒有挂上鉤。他們就在溫室、實驗室裏做基礎研究,逐漸組成了核心研究團隊。李曉林笑著説:“我們研究的主要是作物根部以下的事,團隊成員最早都是‘地下工作者’。”

  經過10年潛心研究,到2000年的時候,團隊已經發表了不少論文,開始在國內外有了一定影響。2005年,團隊“提高作物養分資源利用效率的根際調控機理”研究獲得國家自然科學二等獎,標誌著中國農大植物營養學科在基礎理論研究領域有了一席之地。

  學科有了一定基礎,也得到了國內外同行認可,接下來該怎麼發展?早在2003年,張福鎖就有了考慮:“除了繼續做好基礎研究,還應該在生産上有所建樹。國內高校基礎研究與技術應用存在脫節,科研一定要和生産實際相結合。”2006年,張福鎖率先開始重心轉移,一方面搞基礎研究,一方面開始承接地方的生産科研項目。2008年,團隊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把理論向技術推進了一大步,並組建了以資源高效、作物高産為目標的“雙高農業技術”研究團隊。

  這20年的點點滴滴都裝在李曉林腦子裏:別人老説,張福鎖、李曉林你們做基礎研究行,到生産裏真的有用嗎?中國糧食生産有農學,到了地裏你們幹得過農學院?我們自己也有質疑,雖説得了自然科學獎和科技進步獎,但是研究成果到地裏真的有用嗎?我們開始跟自己較勁,做基礎研究我們逐步躋身世界先進團隊行列,能不能在農業生産裏面也發揮一些指導作用,為國家、為農民做點實實在在的貢獻?另一個壓力是,基礎研究的經費來源是國家基金,主要保重大項目,我們這個小學科經費少,難以維持越來越大的隊伍。

  “如何突破學科發展瓶頸?只有到農業生産的主戰場去。而做生産就得下地,不下地,瓶瓶罐罐種不出高産,種不出農民需要的東西。誰去下地?大家都猶猶豫豫的,因為做基礎研究輕車熟路,但對大生産還是陌生,懷疑自己會不會到大海裏面被淹死,沒有人敢一下子撲下去。經過兩三年醞釀,學科的主要老師不斷討論發展方向、加深認識、形成共識,思路越來越清晰了。”張福鎖回憶説。

  2009年,思考終於變成了行動。促使他們下決心的契機,是那個時候植物營養學團隊承擔的幾個國家“十一五”科技支撐項目的結題時限。李曉林回憶:“我承擔的黃淮海中低産地區課題裏面有一項5萬畝的示範任務,2010年要交差,但2009年初用於示範的地塊還沒有落實。有人説,李老師,不用急,你把技術方案交給地方,到時候給你出個推廣證明、蓋個章就可以了。我們做基礎研究的有點較真,不是自己幹的心裏不踏實,總覺得蓋個章就完事了,這樣幹我臉紅。”

  促使他們“下地”的另一個原因,是2009年全日制研究生培養改革啟動,開始招收專業碩士,中國農業大學是首批試點。傳統的研究生教育重在培養學術能力,查文獻,寫文章,主要在學校進行。理論與實踐、研究與應用存在脫節,學生接觸生産機會少,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不足。當時,全國有60多萬名碩士生,國家意識到,都去搞基礎研究是浪費人才。而專業碩士就是為了培養研究生的實踐動手能力、解決問題的綜合能力,培養社會需要的複合型、應用型人才。“剛好要下地了,也不知道‘專碩’該怎麼培養,我們就想借這個機會試試。”李曉林説。

  當時,張福鎖決定兵分三路。江榮風教授帶隊到黑龍江農墾建三江管理局,那裏是現代化大農業,是重要的水稻産區;米國華教授帶隊到吉林省梨樹縣,那裏每人平均六七畝地,代表中等規模農業,是重要的玉米産區;李曉林的課題研究地區是黃淮海中低産區,就帶著張宏彥、王衝兩位老師到了曲周縣,那裏是小麥—玉米輪作地區。每人平均一畝半地,地塊分散,屬於傳統的小農經營,這是中國絕大多數的農業經營方式。

  2.出師受阻,偌大的平原找不到一塊實驗田?

  選擇曲周,是因為曲周與中國農大有30多年的合作歷史,1973年石元春和辛德惠兩位院士就在那裏搞鹽鹼土改良,有中國農大的實驗站作依託。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出乎曲周小分隊的意料,困難接踵而至。

  第一個阻力來自於實驗示範地塊難以落實——

  他們到曲周後想做一個示範方,讓農民用上中國農大獲得國家獎的高産高效技術,用最少的肥料代價換得最高的産量。我國農業科技體系分工是大學主要做基礎研究、科研院所主要做應用研究、農技推廣部門負責推廣。當時,縣裏舉行了隆重的啟動儀式,縣領導表示要全力配合張福鎖團隊把高産高效萬畝示範基地建好。

  領導很痛快、很支援,具體落實起來就沒那麼簡單了。李曉林帶著兩位老師去找農業局局長、土肥站站長。都説這事挺好,讓農民增産增收,還少用肥,保護環境,但説歸説,卻一直按兵不動。

  “我好賴是中國農業大學的教授,局長還是我們系主任的老同學,土肥站還和我們是一個行當啊!一筆寫不出倆肥字兒,怎麼這麼不幫忙!”李曉林很受刺激、很不理解。

  而多次接觸後,才發現他們的難處。站長説,我們承擔了好多項目和任務,整天忙得團團轉,你們這個事我們是很想幫忙,可就這麼幾個人,條件也有限,一齣去就是一二十公里,怎麼去怎麼回?我們也不願意天天在辦公室坐著,可一齣去就得有車,開車就要燒油,就要花錢,經費有限,實在沒辦法。

  之前,資環學院有兩次想在曲周開展一些大的項目,結果都碰到同樣的問題:地方推廣部門沒時間或者沒精力,畢竟教授們寫論文和人家沒有太大關係,作為朋友可以幫忙,總不能天天幫。

  “怎麼做點事就這麼難,不行回去算了,回農大自己在溫室里弄幾個盆弄點肥料我自己都能控制。走還是不走?猶豫半天。但想到課題第二年必須完成,不能真打退堂鼓呀,得想辦法。”李曉林説。

  於是,張福鎖、李曉林就開始自己在實驗站周邊尋找示範田。那時候,附近竟然沒有一塊50畝以上的小麥地,全是棉花。因為這裡鹽分比較多,歷史上都是以棉花為主。他們只好開著車四處轉,找啊找,一直找到城南5公里的白寨鄉,那裏有四五萬畝成片的小麥地。雖然實驗站在城北,離這兒有20多公里,也沒有更好的地了,只好選在白寨鄉的白寨村。

  當時有縣領導對張福鎖説:“張院長你們別費勁了,你們讓農民種,農民也不聽你們的,就是召集開個會都很難,更別説組織他們幹活了!乾脆通過縣裏把示範方幾百畝地流轉過來,你們給點實驗費,統一種多好。”張福鎖説:“要是這樣的話,我們在北京就行,何必來曲周。我們是想讓農民自己真正把技術用起來,自己增産,這樣才有生命力,才能傳播下去。我們不是要在這裡做一個樣板給別人看,是要了解其中的過程,這些技術到底能不能用、怎麼用,用的中間有什麼問題,根據這些去優化技術,真正實現大面積的高産高效。”

  地找好了,另一個阻力又來了。農民對教授們的技術很消極——6月初小麥收了,第一季實驗就從玉米開始。“我們把高産高效技術講得很細,用什麼優良種子、什麼肥料,怎麼施肥,想讓農民跟著我們的指導做。想得挺好,但是做起來那個難呀。”李曉林説到這裡直搖頭。

  他們在萬畝示範方裏選了一塊地,準備打造成核心示範方,周圍選上一系列示範點,先做給農民看。核心方是163畝地,一共74塊地,一塊地最多4畝,有的一小條才5分地。“100多畝地要是自己開拖拉機兩天就能播完,怎麼著3天也能播完吧?但是到最後,農戶都是自己種、自己收,機器也是自己聯繫,整個過程持續了11天!我們發現農業生産並不像原先想的那麼簡單,第一次深切體會到一家一戶分散經營效率這麼低。”

  為了做好示範方,李曉林他們要給74戶農民開會,統一品種,統一肥料。光開會還不行,還必須盯著每戶農民才能按照實驗方案種下去,否則他們按照自己的幹,那實驗就白忙活了。

  農民早上5點半就到地裏幹活了。李曉林他們租了一個麵包車,早上5點從實驗站出發,天天到地頭等著,督著農民把肥料稱好弄到播種機上。上午10點多,農民都回家了,把他們丟下不管了。第一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怎麼沒人了?第二天問農民:“昨天你們幹嗎去了?”

  “我們回家睡覺了,下午4點天涼快了才來。”

  當時正是暑伏天,李曉林他們沒地方去,也不能回實驗站,只能找個樹蔭處乾等著。剛到農村,他們對農民的作息規律一頭霧水,不知道農民什麼時候回來,都不敢離開。

  村裏説,教授種地那麼麻煩,我們自己種不就完了嘛!鬧得農民老大不高興,也不管他們飯。到鎮上又太遠,李曉林和學生就在城裏買點餅帶到地頭吃,三天后全拉肚子了。到第五六天,身體受不了。

  李曉林説:“那時覺得那個慘哪,什麼破教授啊,真是不值錢!農民眼裏沒教授,別看你在學校裏耀武揚威,到這兒啥也不算,這種落差也太大了!我們還好辦點,年紀大無所謂,學生拉出點病來怎麼辦,家長饒不了我們。我就開始琢磨怎麼解決,沒有個落腳點不行,住實驗站也不行。住在實驗站,早晨來、晚上回去了,跟農民接觸少、缺少互動,我們不了解實際情況,農民也不知道你幹嘛。得要到農民中間去,跟他們交朋友。”

  到了第七天,李曉林他們發現,自己遇到的這點事兒不算難不算慘,農民種地才更不易更可憐。玉米早種一天每畝就可以多收十幾斤的糧食,可為什麼3天的活要幹到11天?因為正是旱季,必須馬上澆地,有水以後玉米籽才能發芽,要不然出不了苗。當地澆地只能靠地下井水,而井的數量有限,村民先找管井的抓號,再按號排隊輪著澆。可能一方地裏,最東頭的抓了第一,第二號到了最西頭,一條水管弄過去弄過來,耽誤很長時間。接連幾天早上,看到好幾位農民在地頭躺著睡覺,李曉林問:“在這兒睡了一夜?”

  “是啊。”

  “比家裏涼快?”

  “什麼涼快啊,我排隊呢。”

  原來,比方説你排到4號,3號晚上12點澆完地了你4號必須接著開始澆,要是你人不在這兒直接到第5號了,那你就得重新排。就為了澆這兩畝地,農民只好睡在地裏。

  在跌跌撞撞、磕磕碰碰中,163畝核心示範方種完了,李曉林也下了決心——必須駐村!

  3.第一個科技小院艱難誕生

  大家一起討論,有年輕老師説住實驗站多好啊!按三星級賓館裝修的,有空調,有電視,有食堂。不行住鄉里吧,條件可能要好些。到鄉里一看,沒地兒,只能駐村。

  到村裏住也得找鄉書記。這事又給人添麻煩,一起吃個飯吧。“李老師,先不説別的,先喝酒。”書記很熱情。“我不喝酒。”

  “你把這杯酒喝了,我想辦法給你找一個小院,讓你住下來。”

  李曉林喝酒過敏,到現在也喝不了,但為了能有個安身之地,豁出去了。一小杯白酒下肚,他的臉馬上就紅了。

  “你還行,不錯。”書記説著又倒一杯,“你把這個喝下去給你兩個小院。”第二杯下去,李曉林馬上天旋地轉,不行了。

  “李老師真的不能喝酒,原來不是開玩笑的,行了,喝了兩個,我給你找兩個小院。”

  到了下午3點多鐘,緩過勁了,李曉林他們趕緊找書記。“你説那個事還有戲嗎?”

  “有戲,找辦公室主任帶你看看去。”

  説話真算數。到小院一看,他們徹底心涼了,原來是鄉司法所在白寨村有一排房,長期沒用,院裏的草有人那麼高,地上全是狗屎豬糞。沒辦法,他們把草鏟掉了,地面打一打平,屋裏重新刮了,又買了桌子、床,第一批人——李曉林、張宏彥、王衝3位老師和曹國鑫、雷友兩名研究生就住了進來。

  問題又來了。曹國鑫女朋友給他寫信,連地址都沒有,誰來找也不方便。起個名字吧,叫什麼呢?大家一議,我們不就是到這兒做科技的嗎?就叫科技小院吧。

  科技小院就這樣叫起來了。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意識到科技小院這幾個字的作用。半年以後,邯鄲市科技局局長到曲周來調查走訪,無意中聽説農大的老師和學生們在這裡,就到了科技小院,聊了一兩個小時。他説你們紮根農村,和農民同勞動,培訓傳播技術,培養學生,做實驗做示範,這個挺好。科技小院也很有特色,與農民沒有距離,住在村裏面解決農民的問題,這個很接地氣。

  局長回去以後,上網查“科技小院”,沒有這個詞。沒有就是新東西。2011年,邯鄲市委市政府授予李曉林“邯鄲市十大科技創新人物”稱號。

  “我們的技術獲過國家級大獎,團隊發明的方法上過國際版教科書,我覺得這些才算創新。但在這兒住了兩年多,科研的事沒怎麼幹,我創新在哪兒?局長説,我們給你榮譽,就是因為教授住在了農村,這就是創新。中國現在最需要教授專家們到生産一線,到村裏來,想老百姓的事,乾老百姓需要的事,這是最大的創新,這個時代需要這樣的創新。我説那倒是,我一年在這兒住了280天,你這麼誇我,我還是能接受的。”李曉林説。

  4.小院“長”在村子裏,農民天天來敲門

  住進小院以後,就輕鬆多了,天天可以下地看苗子、和農民接觸了。李曉林他們一步步從北京到實驗站,從實驗站到村裏,不斷靠近農民,自己也變成了農民。“變成農民你和他們都一樣了,穿著臟乎乎的鞋,渾身是土,他就認你作朋友了。”

  小院和鄉里隔一條馬路,自己可以做飯,但他們沒有馬上開夥。李曉林説:“我們想和鄉幹部打成一片,決定到鄉政府食堂‘搭夥’。鄉里面一看農大老師沒有架子,和他們一起喝稀飯,啃饅頭,吃鹹菜、熬菜,一起聊天,慢慢開始認同。我們也經常幫鄉里忙,起草材料,加深感情。”

  等到第二個月之後,書記、鄉長、辦事員們和他們就很熟悉了,見面就打招呼:“李老師,你還沒走啊。”

  “為啥走?”

  “來我們這裡做實驗做研究的人多了,但是沒有住這麼長時間的,人家都把實驗地一選,告訴我們怎麼做,最後在地裏把牌子一插,頂多中間來上兩三趟。你們沒插牌子,把人插這兒了。我們看出來了,你們是真想幹點實事的人。從現在開始我們肯定實心實意配合,一塊兒把這個項目往前做。”

  每天吃完飯,老師們肯定要下地轉,兩個研究生也下地轉。農民覺得奇怪,這兩個小夥子怎麼天天在地裏轉。一天兩天,時間長了打招呼了,最後慢慢熟了。發現師生真住下來不走了,農民的純樸、友善立馬表現出來了:來吃飯吧,別回去了。李曉林給他倆説,農民請你吃飯説明農民認可你,叫你去就去,誰到農民家裏吃飯多誰是英雄,看你倆誰去得多。差不多一兩個月,他們就成為農民家的常客。

  畢竟是種地的,説到底還得看你的技術過不過硬。老師和學生們天天守在地頭觀察,與農民討論,還把技術畫成漫畫讓農民照著幹。6月中旬玉米播進去,國慶節後就收了,這一年,示範方獲得了豐收,平均增産了16.7%,最高的一個農戶畝産超過了1600斤。這一下,農民真心認可了,小院的人能扎得住,教授也真有兩下子。“不是我有兩下子,我以前也沒種過玉米,後面還有一個大技術團隊,有陳新平教授研究玉米施肥的隊伍,我們只不過在前線幹活而已。”李曉林説。

  科技小院慢慢地成為一個與農民交流的平臺,師生們住的地方、吃的地方,變成農民自己的地方,農民天天來敲小院門。農民説,很多年了有事很難找到人,現在把技術送到家門口了,啥是共産黨的好作風?這就是。“我們只是來推廣技術的,農民朋友竟然這麼評價!”師生們很激動。

  就這樣在白寨村打開了局面,可還有好幾萬畝地要種啊!白寨村農民不懂技術,可以手把手教,其他村怎麼辦,只有一個村一個村開培訓會。開會需要人組織,就跨不過村委會這一級。

  説到找村委會,剛開始經常吃“閉門羹”。先找到鄉里,鄉里面很支援,幫著聯繫。有幾次師生們開著車,帶好投影儀到了村裏,書記不在,打電話説不知道啊,對不起,今天臨時到縣城辦事了。我們免費去培訓,人家怎麼好像不那麼熱心,這種事碰到三四次。有一次巧了,到村裏去又沒找到人,正掉頭往回走,剛好撞見村黨支書開門送客人。

  “張書記,你在家啊。”

  書記很尷尬:“你們既然來了,就做培訓吧,我到大隊部把喇叭打開通知村民。”

  喇叭一廣播總會有幾十人來湊熱鬧。講完後,農民問:“李老師,你們賣什麼?”

  “我們不賣什麼。”

  “不賣什麼你白培訓?”“我們就是免費服務啊!”

  農民還不信,“你別糊弄我們,你車後備廂裏肯定拉了什麼東西,讓我們看看。”打開沒東西,“你們真不是賣東西的,到村裏面講課的人都是來賣東西的,課講得挺好,我們一激動把東西買了,講課的人走了,全不是説的那樣,上的當多了!”

  書記解釋説:“先前不是有意躲你們,我經常喇叭一喊老百姓來了,東西賣完人家拍屁股走了。老百姓就罵,給你們村幹部多少好處把我們弄來上當。”

  李曉林理解了,要進到村裏,必須先解決村幹部的疑慮,要提前讓他們了解科技小院不是糊弄老百姓的,是幫助村裏發展生産的。老師們借鄉里開大會的時候也反覆宣傳,我們是來服務的,在這裡有正式住址的,跑不了,放心吧。

  後來,科技小院進村培訓形成了“鐵規”:第一事先聲明不賣東西,第二進村後把麵包車後備廂打開,第三在所有課件中不出現任何企業産品商標。慢慢地,信任就培養起來了。

  到了2010年,縣委縣政府出面説,科技小院幹的是好事,全縣老百姓都應該接受這個培訓。再後來,科技小院師生走遍了曲周342個村中所有的涉農村,農業局、科技局的技術人員也參與進來。而科技培訓,也逐漸成為科技小院的最大特色。

  5.小院的“普適性”

  白寨鄉的玉米、小麥增産了,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科技小院。第二年,縣裏最偏遠的大河道鄉後老營村黨支書主動找到府來。

  “李老師,你們在白寨鄉搞得很紅火,我們村有好幾千畝西瓜,周邊還有3萬畝。能不能在我們那兒弄一個科技小院,把西瓜産業往前推動一下。”

  “我們研究的是小麥、玉米,不會種西瓜啊。”

  “西瓜也是莊稼,都是一個道理,你們總比農民學得快吧。”“行吧,你那裏有地方住嗎?”“建小院要什麼條件,你説吧。”

  於是,第二個科技小院在後老營村成立了。2010級研究生黃成東和李寶深被調過去,張福鎖的老同學、河北農科院的劉全清研究員隨後也住到那裏。他們很快找到了村裏西瓜産量低、品質差的癥結,把西瓜苗嫁接技術引進了村裏。

  剛開始,農民死活不信:“你們盡瞎説,把瓜苗的頭都砍了還能活嗎?”

  這件事讓小院師生很受觸動:誰來告訴農民這些常規技術?嫁接苗技術成熟好幾十年了,北京的瓜農都會用,挨得這麼近,這兒的農民竟然沒聽過。需要有一大批人能夠真正走到農民中間,把現有的成熟技術教給他們,讓他們用起來。

  後來,小院還幫村裏成立了西瓜種植合作社,註冊“老營村”牌西瓜,把西瓜賣到南韓。當地人口中“鬼都不來的地方”熱鬧起來了,村裏集資給科技小院師生唱大戲,送錦旗。

  一看西瓜種得好,第三個鄉——槐橋鄉書記連著來了幾趟,請師生們幫忙種蘋果。於是,第三個科技小院在相公莊村成立,研究生方傑、劉世昌來了。蘋果離小院師生專業太遠,他們就請來山東農大姜遠茂教授做指導,引進蜜蜂授粉、整形修剪、土壤起壟覆膜等技術,整個鄉的蘋果産業活起來了。

  科技小院在曲周幹得紅紅火火,米國華教授帶隊的梨樹科技小院也有聲有色。梨樹縣農戶土地多、農民種植技術水準較高,科技小院就與當地政府一起,每年組織“玉米高産高效競賽”。參賽農民從當初的80多戶增加到目前的2500多戶,並於2011年實現了吉林省首個以農民為主體的噸糧田。後來,小院又幫助參賽能人發展合作社,推廣整套玉米生産技術方案,設計肥料配方,集中與企業談判採購。再後來,成立一個聯合社,由科技小院的畢業生、在讀博士生武大利擔任理事長,把農機、玉米、蔬菜、養殖等各種不同類型的合作社組織起來,形成了玉米—養牛—種菜産業結合,並聯繫金融企業一起做貸款。

  再往北,是黑龍江農墾建三江管理局。這裡有全國乃至全世界最先進的現代化大農業,科技小院還能有作為?到了生産一線發現,大拖拉機下面仍然還有很多技術環節沒有銜接上,作物營養方面也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從美國留學歸來的苗宇新副教授長期駐守這裡,從事精準農業的科研與技術推廣。每年夏天,還會有一批德國研究生和他們的導師來這裡做研究。他們整合水稻高産高效精準栽培管理模式,採用世界上最先進的衛星遙感技術為農場種植戶提供“點對點”的測土配方、調密保穗、氮肥調控、精準灌溉等技術服務。曾經的小院研究生趙光明,畢業後留在了七星農場,現在是生産技術部部長助理,自己還承包了450多畝地。2010年科技小院開設了首屆農業推廣碩士建三江班,從建三江的技術和管理人員中錄取了30多名學生。

  曲周、梨樹、建三江,同屬北方地區,當時選址的因素之一,是曲周、梨樹都有中國農大的實驗站,建三江的科技基礎也很好。科技小院能不能建到更遠的地方,一個沒有實驗站作後援的地方?到一個作物從來沒有接觸過、誰也不熟悉,甚至語言都不通的地方做個嘗試?

  2010年底,李曉林帶著兩名學生到了廣東省雷州半島的徐聞縣,我國最大的鳳梨主産區,産量佔全國差不多1/3。團隊沒有鳳梨的科研項目,也沒有鳳梨的種植經驗,兩名學生也是北方人。第一次去鳳梨地,車開了10多公里,李曉林把著車窗往外看:鳳梨樹在哪兒?開車師傅説你往下看,鳳梨在地下長的。大教授鬧了個大笑話。

  徐聞那個地方説雷州話,連廣東人也聽不明白。當地人一見生人就跑,以為是搞計劃生育的。做調研都聽不懂,就拿個手機,把問題輸進去,比劃著交流。他們在村裏租了一個院子,南方太熱,蚊子又多,咬得幾個人渾身都爛了。當地人也不理解,從北京大老遠到這兒幹嗎?問技術也不懂,鳳梨是兩年種一季,以前李曉林根本不知道。這倒也挺好,兩年足夠給他們緩衝的時間了,要像玉米3個月生長期,還沒學會就結束了。

  還得從頭學。跟鳳梨專家學,跟地方農業局的人學,跟種植大戶最有經驗的人學。他們用3個月時間了解鳳梨的基本生長過程,然後去尋找當地種植技術上的弱點。首先從自己的長項水肥土上下手,看看這裡面有哪些是它重要的限制因素。最後,發現肥料利用率特別低,磷肥不到5%。分析來分析去,是那個地方太乾旱,沒有水,肥料再多也不管用。師生們沒有想到:“周圍全是海,年降水量2000毫米的雷州半島,從10月到第二年的5月竟有幾個月的乾旱期,比華北平原嚴重多了,土壤幹得一點濕氣都沒有。”

  當地農民説鳳梨是抗旱作物不需要澆水,祖祖輩輩就是這麼種的。可小院師生一邊學習,一邊試用滴灌技術,沒想到幾個月後鳳梨噌噌往上長,産量增長了20%多,果個大賣價高,效益提高30%。住在村裏時間充裕,研究生張江舟和嚴成明把鳳梨的50多個葉片掰下來,一一研究養分吸收,寫了本書。以前可從來沒有人把一株鳳梨“肢解”得那麼細。

  和一家一戶農民對接得不錯,如果和大規模種植企業嫁接上,科技小院會有什麼樣的效果?2012年初,科技小院又來到了廣西自治區隆安縣的金穗集團。這是全國最大的香蕉生産企業,有12萬畝種植基地。企業董事長當面説,你們教授不會種地,理論太多,實踐太少。學生們不服氣,説我們一定在這裡打出一片天地,別讓老師抬不起頭。

  企業對他們沒有抱任何希望,來了就把學生扔到地裏去了,和農民工一起幹活,生活費還是自己帶的。那是最艱苦的3個月,天天搬石頭,砍蕉,鋤草,噴藥,幹到晚上10點鐘也得幹,李寶深還被毒蜘蛛蟄得睜不開眼。到了第三個月,董事長説:“真沒想到你們能從首都來我們這兒吃苦受累,還受委屈,不拿我們一分錢。從下個月開始發生活費,碩士生1200元,博士生1500元。”

  精神上認可了,技術上仍然沒被看好。在香蕉地裏待了半年多,學生們本是學肥料,學土壤,學營養的,卻天天給香蕉噴藥。就是為了自己能少受罪,李寶深就鑽研噴藥系統,從噴藥池、噴藥機開始改進,改完以後噴藥效率提高兩倍,噴得又均勻,又省藥。在改的過程中李寶深申請了一項專利,沒想到歪打正著幹了植保專業的事。

  企業一看,還行,認可了他們的專業能力,投入改善小院條件。師生們這才回到了本行上,開始研究解決土壤酸化、裂果這些香蕉生産中的大問題。最後通過改善肥料結構和施肥方法,不僅解決了裂果問題,而且把肥料用量減下來,一年給企業節省上百萬元。還與企業一起申請了幾項專利,寫了兩本書,總結香蕉滴灌的整個操作規程、營養規律。企業這下很高興,把科技小院作為自己的技術支撐,成立了自治區香蕉工程中心,任命李寶深作常務副主任。現在整個香蕉的水肥管理方案都是由學生做,同時又從北京加派了一個學生做加工方面的研究。金穗集團2015年在寮國擴種了1萬多畝香蕉,第一個國際科技小院在那裏落了戶,科技小院就這樣走出了國門。

  從北到南,從東到西,科技小院就這樣野蠻生長著。目前已在山東、河南、河北、陜西、北京、安徽、四川、重慶等20多個省份建立了60多個科技小院,涉及小麥、玉米、水稻、西瓜、鳳梨、香蕉、芒果、蘋果、葡萄等22種作物。

  6.專碩研究生:“小白鼠”變身“住診醫生”

  這是一群“不一樣”的研究生,他們大都二十三四歲左右。他們不是生活學習在繁華的城市,不是在冬暖夏涼的實驗室裏模擬生産搞研究,而是扎紮實實住進了村子裏,參與實實在在的生産;他們不是到村裏蜻蜓點水似地調研或蹲點,而是一住就將近兩年甚至更長時間。張宏彥副教授把他們戲稱為科技小院的“小白鼠”,因為老師們最初也不知道專業碩士該如何培養:“學生們是否願意下來?下來能不能呆得住?呆住了能不能適應併發揮作用?能不能順利完成他們的論文?這種培養方式學校和社會是否認可?等待他們的是否是‘被犧牲’的命運?”如今,這些研究生們有的已經走上了工作崗位,但無一例外,他們對小院都有著深深的眷戀。

  2009級研究生曹國鑫是科技小院的第一批入駐者。對於在大城市長大的他來説,考上研究生卻要被“下放”到曲周農村,心理落差極大:“這裡沒有安靜的圖書館,沒有便利店、咖啡館和快餐廳,沒有招手即停的計程車,沒有舒適、優越的條件。總之,年輕人的生活元素在這裡損失了大半,甚至是一無所有。”

  在克服了語言、生活、與農民朋友相處等種種困難之後,曹國鑫面對的第一道坎就是給村民培訓。時隔7年,他仍然記得第一次培訓時的巨大壓力:“腿肚子從頭一天晚上就開始打哆嗦。培訓開始了,幸好是坐著講,抖得還不明顯。後來老師示意我到前面站著講,沒有桌子了,腿肚子的抖動帶動了上身的抖動,我開始晃起來了;再後來身體的抖動帶著牙齒抖動,我開始吐字不清了。講完,大家熱烈鼓掌的時候,我更難為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算了。”

  “白寨村書記袁蘭章和老會計袁新旭一直稱讚我表現得不錯,‘第一次能夠做到這樣不簡單了’。那一刻,他們就像是我的救命恩人一樣,把我從地縫邊緣拉了回來。”曹國鑫回憶説。

  這是來到科技小院必經的考驗。最早進駐科技小院的“四大天王”曹國鑫、雷友、黃成東、李寶深經歷過,後來的“曲周七子”趙鵬飛、方傑、劉世昌、黃志堅、劉瑞麗、貢婷婷和高超男經歷過,這已經成了科技小院每一名研究生的必修課。

  師兄們傳幫帶中常説:“經歷過冬季大培訓之後,你就是真正的小院人了。”

  魔力何在?當黃志堅與其他2010級的6名同學成為那一年冬季大培訓的主角後,他徹底明白了師兄的話。在那個冬天,黃志堅講了20場,從開始的磕磕巴巴到後來的滔滔不絕,從開始的戰戰兢兢到後來的落落大方,他已經戰勝了原來的自己,“直到現在,我都很慶倖,到曲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我之前沒做過的,同時恰恰也是最應該鍛鍊的地方。”

  就是這個來自廣東佛山、自稱黃飛鴻後人的黃志堅,剛來小院時,還成天與張宏彥、王衝老師叫板,嚷嚷著要回實驗站住,因為那裏才有淋浴可以衝涼。這小夥兒後來去王莊村開闢了一個新的科技小院,短短一年時間,把村裏的小麥玉米産量做到全縣最高。快畢業時,全村黨員選他當書記,成為科技小院唯一由曲周縣委組織部正式任命的村黨支部書記。

  張宏彥説:“培訓對學生是個非常好的鍛鍊方式,通過培訓把他推到了前線,他就必須要先去學,要蒐集農民問題,這樣就相當於給他一種壓力。在校園內,老師一門課40個學時,能讓學生去講20個學時嗎?到村裏有的是機會,340個村,而且360天天天講,你只要有這個意願,只管練去吧。”

  有很多人問,研究生是做研究的,天天去做培訓,研究工作有時間做嗎?能寫出論文嗎?學習、總結、培訓,在生産中邊向農民學習、邊教農民、邊做科研,這正是大部分科技小院研究生的成長方式。

  小院每天的生活都是充實的!他們的這種充實更多地來源於每天面對的問題不相同,都有新的挑戰。“農村讀研的經歷是他們在實驗室的同學沒法比的。”李曉林説,“學生在幫農民解決每一個具體的生産問題時,都已涉及了實驗設計,都在無形中培養了自己的科學態度和科學精神。”在後老營村,黃成東他們白天忙調查,向村裏的“老把式”請教西瓜種植技術,晚上查資料,抽時間“備課”。黃成東説,不吃飯不睡覺都得把“備課”的事忙完,否則幹什麼都不踏實。隨著知識的增加,被農民問住的次數越來越少了。當建棚、育苗、傳授技術整個過程參與下來,黃成東就成了給西瓜看病的專職大夫,每天“坐診開方子”就能開出去十幾張。

  李曉林對科技小院研究生的成長過程有個生動的描述:手是用來幹什麼的?開始的時候是用來撓頭的,後來就開始翻書了,到了最後,就放下來指點江山了!

  水資源是困擾華北農業生産的關鍵因素,而大水漫灌的方式又造成水資源嚴重浪費。據調查,按目前曲周地區地下水位的下降速度,預計過不了多久可用於灌溉的地下水就會枯竭。第一個進駐小院的女研究生高超男發現農民似乎沒有危機意識,只知道澆地一年比一年難了,“你要問他們最需要幫助做的事情是什麼,絕大多數人回答,幫我們打口井吧。這顯然不能持續。我作為研究生,必須做點什麼。”使命感在參與實際生産中一點點地被激發。她的論文研究內容就鎖定在曲周縣冬小麥水分高效利用技術研究上。她發現,陜西、甘肅等西北旱區小麥覆膜栽培技術節水增産效果顯著,於是就跟農民商議進行覆膜實驗。結果比預想的還要好,又省水又高産。

  2012年,東北春玉米産區黏蟲大暴發,給東北農民造成巨大損失。梨樹科技小院的博士陳延玲在田間調查時發現了黏蟲暴發的危險,連夜寫成調查報告和解決方案,及時報告給縣農業技術推廣站,發出預警,為全縣範圍內滅蟲防災贏得寶貴時間,將危害損失降到最低。事後,縣農業局為科技小院送來“蟲口奪糧,功不可沒”的錦旗。2013年陳延玲升任小寬鎮科技助理,並連續3年獲得梨樹縣頒發的農業突出貢獻獎,還發表SCI論文3篇,被評為北京市“五四”青年標兵。

  科技小院的學生們還有著一兜一兜的故事:種田的老把式從“死抬杠”到編順口溜誇讚大學生們,大學生們經常被邀請擔任村民婚禮主持人,每逢“六一”、“中秋”組織村民舉辦的聯歡晚會總是圍得水泄不通,農民文化生活豐富了,村莊和諧了。2011級女研究生周珊來自城市,一開始父母不理解為什麼把孩子放在農村,2012年“五一”背著老師偷偷到小院“考察”,看到自家孩子在村裏學會了做飯,搞培訓教技術,帶著村民跳舞,跟農民打成一片,徹底放心了。後來,周珊被評為曲周縣“十大傑出青年”,還獲得“北京市優秀畢業生”、中國農業大學“優秀學生黨員”等稱號。

  如今,科技小院研究生培養有了清晰的路徑,這就是實踐——理論——再實踐的“三段式”培養:每年四五月招生後,就讓研究生提前進入小院實踐,參與小院活動或組織基本知識和技能的培訓;接著9月份回到學校,帶著問題有針對性地進行一學期的課程學習,確定研究和示範方案;次年回到小院完成研究、技術示範、駐村服務;最後一個學期回校完成學位論文、答辯。

  目前,先後有83名研究生從小院走向社會,獲得包括省市校優秀研究生、國家研究生獎學金、地方政府貢獻獎等90多項獎勵;和老師們一起入村500多個,培訓1000余場,培訓農民50000多人,培訓科技骨幹100多人;整合技術34項,整合技術規程8套,研究開發産品6個,申報國家專利16項,發表學術論文112篇,撰寫科技著作5部,服務涉農企業30家。

  在發表文章上,科技小院研究生已經不輸于學術學位研究生。去年植物營養專業70多名研究生競爭3個國家獎學金名額,按發表論文數量排名,獲獎的都來自科技小院。從科技小院走出的學生,一年幾十次培訓的歷練,面對壓力沉穩自信,言語表達流暢自如,求職往往都會佔便宜,很多學生還沒畢業就被“高價訂購”。有16名畢業生繼續攻讀博士學位。

  科技小院創立的研究生培養新模式,已得到了各級肯定,教學成果先後獲得了學校特等獎、北京一等獎、國家二等獎。2015年,中國農業大學專門立項,以科技小院為依託,把農經、工學、植保、人文等專業的9名研究生放到科技小院來培養,從不同角度研究解決農村的問題。

  7.“立地”才能“頂天”,小院擔當大使命

  當初,科技小院只是一個“門牌”,只是一群師生在村裏做項目研究的地方,演變到今天,逐漸形成了一個普遍適用“模式”。中國農業大學植物營養學科和“高産高效現代農業研究”團隊主帥、科技小院推動者張福鎖沒有想到,科技小院主要創始人、“前線總指揮”和具體操作者李曉林也沒有想到。

  “科技小院起初並沒有目標規劃、沒有模式設計,是從實踐當中、解決問題當中,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而現在,科技小院成了一個有生命的東西,開始反過來主導著、推動著我們一步步向前走。”張福鎖這樣看待小院的成長歷程。

  “回過頭來再看什麼是科技小院?就是長期紮根農村一線,進行科學研究、科技示範、人才培養,這樣一個綜合性的平臺,能夠實現農業高産高效,探索中國現代農業發展道路。她的目標就是讓農業增效,讓農民幸福,讓師生成長。”李曉林這樣為小院定義。

  “科技小院把農業創新平臺前移到村,能夠把任何地方的資源、知識、資訊、技術都引進來,與農民互動、讓農民參與,能夠持續地跟農民一塊兒來理解、消化、優化、創新,最後變成農民自己能用。這樣一個平臺,中國唯一,世界上也少見。”這是張福鎖的回答。

  在這個平臺上,已經實現了多種功能的聚合,産生了巨大的經濟社會效益——

  科技小院是培養人、改變人的好地方。在培養學生的同時,一大批教師在服務農村發展的實踐中心靈得到凈化,找到了自身和自己學科的存在價值,教學能力、科研能力、管理能力和服務社會的能力得到了提升。更為重要的是,帶動農民成長。

  曲周范李莊村“三八”科技小院,由劉瑞麗、高超男、龔婷婷3個女研究生創辦,服務對象主要是農村留守婦女。來參觀的國外院士們都讚賞:太好了,村裏的老百姓那麼高興,婦女們唱歌啊,跳舞啊,我們的工作目標不就是讓人們幸福嗎,小院做到了。慕尼黑大學Heissenhuber教授專門在德文雜誌上撰文介紹科技小院組織農村婦女發展生産、開展文化活動的情況,2013年他還帶著自己課題組的16名老師、博士生專程從德國來到曲周科技小院交流、學習。農民王九菊從6年前見到鏡頭就跑,一句話説不上來,到現在她能夠到其他村做培訓,能夠到全省的婦女主任代表大會上做報告,被評選為邯鄲市“最美女性”。這幫學生改變了一大批婦女的人生。

  科技小院的技術推廣靈活機動、快捷高效。無論是農民家裏、村活動室、農民空置房都可以進駐,可以“零距離、零門檻、零時差、零費用”服務農戶,可以通過大規模的短期培訓進行面上的培訓,可以通過田間學校進行長期系統性的培訓,可以通過科技長廊進行流動性的培訓,也可以通過廣播、微信、QQ群進行空中的培訓,通過各種途徑把科技小院的資訊發佈出去。

  科技小院每一個人後面是中國農大和協作單位的一大批技術後臺,一個人在前線就可以把前線力量和後臺力量整合起來,前線發現什麼問題,馬上可以到後臺解決。這個村的技術改進了,生産潛力挖掘差不多了,就可以到另外一個村開闢新的科技小院。科技小院創辦的田間學校,對農民科技骨幹進行系統培訓,為當地培養了一批走不了的技術人員。

  科技小院的科技創新最接地氣,成果可以直接為農民所用。科技小院的技術為什麼受到農民的歡迎,是因為科技小院的技術創新,遵循“從生産中來,到生産中去”的原則,立足生産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在地方農技員和農民的參與下,在農民地裏佈置多點試驗,開展定向精準、數據可靠的高水準科學研究,在試驗的基礎上揭示科學規律,整合創新高産高效技術模式,在農民地裏反覆檢驗,最後應用於生産。

  前幾年一項研究表明,我國每年有將近6000多項農業方面的科研成果通過鑒定,僅有40%到生産裏面去示範,經過示範的也僅有40%産生了規模效應,也就是説成果轉化率僅有16%,而國外至少50%~60%。其他的為什麼沒産生規模效應?除了沒有有效傳播外,可能很多所謂的成果,由於研究定向有問題,不能真正産生效益。而科技小院根據農村的實際情況進行選題,找到生産裏面的關鍵問題進行有價值的研究,而不是為了寫文章評職稱去研究,解決了到底應該做什麼樣的研究這樣一個重大問題。

  科技小院雖小,卻把政府、科研院校、企業服務“三農”的各方力量凝聚在一起。科技小院至今沒有國家財政專項資金的直接注入,最早的經費是從科研項目中擠出來的;後來,地方政府發現科技小院真的有效果,推動了農業發展,開始配套經費或者將地方項目直接交給科技小院來做;不少企業發現科技小院的價值,也開始資助或共建。科技小院已成為不少同行院校學習的榜樣,全國已有19所農業大學和9個研究院所加盟,成立了全國性的科技小院網路。

  科技小院的核心是什麼?“一定要住到農村,住在生産核心地帶。不到白寨村怎麼知道3天的農活11天才能幹完?不到後老營村怎麼知道北京瓜農用了幾十年的技術這裡卻無人知曉?不到鳳梨地裏怎麼知道年降水量2000毫米的雷州半島還會有嚴重乾旱?只有到了地裏才能真正找到當地農業生産的限制因素,才能真正解決農民的問題。”面對來取經的同行,李曉林反覆強調。

  “科技小院的靈魂是什麼?”張福鎖回答:“實!實實在在深入基層一線,與‘三農’緊密接觸;實心實意為‘三農’服務;實事求是地去直面真正的問題,將大學教學和科研的責任使命與國家行動切實地結合在一起。”

  科技小院和整個科研團隊在多個“戰場”協同作戰。同樣一群人,不僅繼續在植物營養學基礎研究的前沿探索,通過科技小院將“高産高效”技術應用於大規模的田間生産;還從技術上支撐起國家測土配方施肥等重大行動,為國家戰略的實施、技術規範制定、關鍵技術研究、新技術新模式試點、試驗示範指導和政策諮詢建議等做了大量工作,已經連續8年發佈全國主要作物科學施肥指導意見。特別是近年來,他們的實踐不僅為“化肥零增長”戰略的制定提供了決策依據,更持續為這一戰略的落地貢獻著力量。

  ……

  2015年9月,張福鎖為科技小院新生講入學“第一課”:“第一,我國用7%的耕地養活了世界21%的人口,創造了‘中國奇跡’;第二,我國農業生産的資源環境代價越來越高,水體富營養化、大氣污染、農田土壤大面積酸化三大挑戰逼迫我們轉變農業發展方式;第三,根層調控是實現作物高産與資源高效協同的核心,植物營養學科在發展高産高效可持續現代農業中大有可為;第四,‘雙高’團隊的技術通過科技小院已得到大規模驗證,未來的目標是在不增加肥料投入的情況下,將作物産量和肥料利用率提高30%~50%;第五,實施‘1351科技創新計劃’,即每個小院做1個2+X試驗、跟蹤30個農戶、監測50個田塊、整合1個百畝示範方,科技小院要幫助農民把高産高效技術在地裏實現,為大面積高産高效、為新一輪的綠色革命擔當開路先鋒;第六,要為保障中國糧食安全和農民增收作出大貢獻,提供經驗與國際分享,為世界農業樹立中國榜樣。”

  短短20多分鐘的報告,將小院師生、整個團隊與國家使命連結在了一起——

  一棵大樹,何以能開枝散葉?是因為她的根扎得深,扎得牢!科技小院,何以能生生不息?是因為他們知道,立地才能頂天!

  (本版圖片由中國農業大學科技小院團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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