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自己都還是孩子，而且生活中充滿悲劇，如何擔負起一個母親的重任？一群志願者護士幫她們意識到：一切皆有可能。

　　【少女媽媽的希望】

　　愛瑪19歲，大學在讀，學習很刻苦，夢想成為一名社工。

　　這聽起來是個很正常的青春故事，但她有個10個月大的女兒，這個事實決定了她不同尋常的身份：一個年輕的未婚媽媽。

　　在一般人眼中，未婚媽媽常常和“不良少女”聯繫在一起。過去的愛瑪也確實符合這種想像。她的童年很不幸。7歲時，她就不得不擔負起照看三個年幼弟妹的責任，因為她的母親、姐姐和哥哥都沉溺于尋歡作樂、酗酒和吸毒。“我得給那些小傢夥們做奶酪吐司，拿奶瓶喂奶，房子裏總是擠滿了陌生人，烏煙瘴氣，真的很可怕。”

　　因為母親被認定失職，警方和社工有一天帶走了愛瑪和其他兄弟姐妹，交由福利機構監護。愛瑪換了幾所學校，因行為問題進過學生收容所，15歲時就有了酒癮。“我朋友曾經為了不讓我喝酒摔過酒瓶子，”愛瑪説，“我現在幾乎想不起來喝酒這事，那對蒂婭沒好處。”

　　蒂婭是她的女兒，但她的到來並未馬上改變愛瑪的人生觀，直到“家庭護士合作社”（FNP）的社工、前兒科護士克萊爾·裏斯闖入她的生活。

　　裏斯在愛瑪懷孕中期到府找到她。FNP是個志願者項目，旨在幫助英格蘭地區所有20歲以下的新手媽媽完成從“孩子”到“孩子她媽”的過渡。一位經過專門訓練的護士從孕期開始定期到府探訪，確保媽媽和胎兒健康，孩子出生後給予育兒知識的指導，並幫助年輕媽媽規劃好自己的未來人生，直到孩子長到兩歲。

　　裏斯説，FNP的護士們最需要的素質是“百折不饒的毅力，對年輕人的愛，還有幽默感”。家庭護士需要幫助這些年輕女性相信自己的判斷，樹立自信。這不像聽起來那麼簡單，畢竟她們幫助的很多女孩，像愛瑪，從小生活在被大人忽略的環境中，自我認同感很低。所以，當家庭護士開始介入時，她們常常會極力把對方推開。“你得學會把‘滾開’當做一個表示親熱的詞彙，”一位家庭護士説。

　　護士不僅提供精神上的鼓勵，還要幫助年輕媽媽處理很多實際事務，比如解決住房問題、一起買傢具、買嬰兒用品、找到有資格申請的福利、規劃如何償還貸款、選擇大學課程、設定未來目標……不過，這並不是無條件的友誼，護士們的首要任務是確保孩子的安全和健康。

　　英國《衛報》探訪了愛瑪的住處：曼徹斯特一處裝修簡陋的兩層樓小房子，冬天沒有暖氣，因為愛瑪沒有收入，每週領取145英鎊的政府補貼，其中45英鎊用來償還手機和衣物支出的分期貸款，暖氣屬於奢侈品。愛瑪的男友、蒂婭的父親山姆才20齣頭，他常來看望愛瑪母女，但無力在經濟上提供任何支援。裏斯和愛瑪商量，下一步是儘量為愛瑪爭取到政府提供的有暖氣的福利住房，這樣能減輕負擔。

　　“當項目結束彼此道別時，我們希望我們的服務對象能懂得如何一個人厘清生活中需要解決的問題，並知道上哪兒獲得幫助。”

　　“我曾經處於很糟糕的境地，但現在不是了。我知道自己要往哪去，”愛瑪説。

　　【源於美國的成功實踐】

　　FNP模式發源於美國。發展心理學教授戴維·奧爾茲1977年在科羅拉多大學建起了“護士家庭合作社”。他此前在紐約一家幼兒日托中心長期觀察並幫助一些有多種發育問題的三四歲孩子，他的研究確認了孩子生長髮育和家庭背景的重要關聯性。

　　研究發現，一個孩子所能學會的所有技能和知識可能在四歲前就完成將近一半。到讀幼兒園（美國一般為5歲）的年紀，最差情況下，一個家境差的孩子聽到過的詞彙可能比一個來自專業人士家庭的同學少3200萬個。

　　暴力、酒精和毒品對胎兒腦部發育的影響也漸漸為人所知。有些年輕母親自己就患有嬰兒酒精綜合徵，長大後難以集中注意力，學習能力很低，自我約束力也差。這些症狀也會影響她的孩子：媽媽可能給寶寶只喂了半瓶奶，就神思恍惚地去做別的事了。

　　經過40多年實踐，奧爾茲的“護士家庭合作社”取得巨大成功，不僅省了美國納稅人大一筆錢，更叫人驚奇的是，那些身處各種劣勢的年輕母親們在恰當的幫助下取得了諸多成就。奧爾茲領導的項目服務對象包括白人、西班牙裔和非洲裔人，地域跨越農村和城市，對孩子生長髮育狀況的監控一直持續到十幾歲。

　　統計數據顯示，和其他類似背景的孩子比起來，參加項目的孩子在21個月時，語言能力發育遲緩現象減少了50％；6歲時出現行為和情緒問題的現象減少67％；12歲時吸大麻、抽煙和喝酒的現象減少67％，焦慮症和抑鬱症比例下降28％；15歲前被拘捕的比例下降59％。

　　這些孩子的母親境況也大有改善：孕期抽煙的人少了，母乳餵養的多了，産後就職的比例高了，申請福利補貼少了。虐待、疏忽兒童和兒童受傷情況也顯著減少。

　　【選擇改變人生】

　　家庭護士們需要糾正年輕媽媽們的錯誤育兒觀點，比如“8個月大的孩子就可以訓練坐馬桶了”、“小寶寶喜歡看電視”等。在孕期，護士們鼓勵媽媽把關於孩子的正面想法寫下來，對腹中胎兒唱歌或放音樂。這些媽媽們可能會放説唱音樂而不是莫扎特，但當孩子出生後有一天認出某首曲調，媽媽們都會很高興。

　　在樸次茅斯，FNP項目開始於2011年，第一批少女母親剛剛“畢業”。這個團隊由48歲的米婭·雷恩帶領，成員都是有過專業護理經驗的人。對FNP項目來説，樸次茅斯“資源豐富”：英國整體未成年人懷孕率已降至1969年以來的最低水準，但樸次茅斯14歲以下少女懷孕率卻是全英平均水準的3倍。有資格參加樸次茅斯項目的候選新媽媽大約160人，最年輕的一個才13歲。

　　米婭向《衛報》講述了莎拉的故事。15歲時，米婭就懷上了雙胞胎，並被診斷患有多發性硬化症。她9歲時父親上吊自殺，母親是個妓女，染上艾滋病，在莎拉13歲時病逝。莎拉輾轉于不同的監護人手中，她的臉被狗咬傷，從此留下可怕的傷疤，而她的男友是個吸毒者，已經進了監獄。

　　然而，在FNP找到她後的兩年內，莎拉的人生發生了奇跡般的變化。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用母乳餵養，她和男友分手了，做手術去掉了臉上的傷疤，現在上著大學，有一份兼職工作，獨立承租一套房子。“我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這些女孩子，‘只要你選擇改變，你就可以成為不一樣的人。’”

　　傑姬·納斯在加入FNP之前當了16年助産士，她幫助過的未婚媽媽包括艾麗斯，16歲時懷孕，孩子的父親犯了不少事，在艾麗斯孕期大部分時間都在坐牢。如今，艾麗斯有了新男友，對她和孩子都很好。

　　艾麗斯的父母都有精神方面的問題，母親曾幾次自殺未遂。艾麗斯從小過慣了寄人籬下的日子，換了好幾個收養家庭，有時也在親戚家住，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她的孕期。社會福利機構提供的協助往往不穩定，而FNP提供的正是這種缺失的安定感。如今，她給自己定下目標：讀完大學，成為一名美容師。

　　FNP幫助每一個未婚媽媽的成本約為一年3000英鎊，目前這個項目已經擴展到1.6萬個站點，能夠幫助全英四分之一20歲以下新手媽媽。到今年10月份，FNP項目的開支一直由英國的國民保健系統（NHS）資助，從10月起將轉由地方政府財政支出，因為這筆資金並非指定為FNP專項專用，將來可能被削減。實際上，FNP的工作為納稅人省下不少錢：在FNP干預下，假如一個孩子省去5次急診住院費，能節省3750英鎊；假如有5個孩子無需離開母親被指派收養人監護，則一年能節省社會福利開支13.5萬英鎊。

　　愛瑪説，她的母親一度重新振作：不再酗酒，把一家人搬離毒販聚集的地區。但因為孩子們全都休學，政府介入了。“有一天清晨，警察和社工涌入房子，當時情形很可怕，大家都在尖叫。鄰居們都看見了。他們把我們這些孩子全帶走了。”

　　社會福利機制的強勢干預固然能阻止一些悲劇，但不一定能産生正面的效果。如今，愛瑪的兄弟姐妹一個坐牢，一個進了少管所，一個和繼父住，另一個離家出走。一家人分崩離析。“我母親現在是個工作狂，她滴酒不沾，做兩份工作。他們把孩子帶走後，她一次也沒過過耶誕節。他們應該給她一個機會讓事情重回歸軌道。”（沈敏）（新華社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