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寒梅

　　泰州寒梅傲骨。

　　梅園的梅，不是梅花的梅。

　　是梅蘭芳的梅。

　　我聽到了梅蘭芳唱戲的聲音，隱隱約約，從隔著幾重庭院的小樓中傳來。

　　我循聲覓去，終於看到了一個個活力十足的老年人，正在吹拉唱彈，舉手投足，剛勁有力，唱腔悠遠，拿捏有度。

　　就算不是梅蘭芳再世，也是梅蘭芳的傳承。他們在那自娛自樂，年老的軀體，散發出一種鮮活的生命力。

　　精神不禁為之一振。

　　這些不向時光與衰老低頭的人，學的，不僅僅是梅蘭芳的唱功；學的，更是梅蘭芳的那股傲強的硬骨氣。

　　泰州，是梅蘭芳的老家。梅蘭芳是全世界聞名的戲曲藝術大師，最傑出的京劇表演藝術家。他的藝術流派，被譽為是梅派。

　　梅園，就是梅蘭芳紀念館。

　　在這裡，一幅幅的畫面，一張張的舊傢具，一件件老衣服……足以看盡了梅蘭芳的一生。

　　刻苦的童年，天才的少年，一舉成名，天下聞名，成為世界級的大師，影響了無數的後輩。

　　更重要的是，這裡播放著一段電影，講述日本人逼迫梅蘭芳先生演戲，梅蘭芳不願屈服於鬼子，不惜打針用藥，強迫自己發燒40度，以身體不適為由罷演。旁邊，還有他聰明地蓄起鬍鬚，躲避逼迫強演的照片。

　　我看到了他古裝扮演的花旦，那《貴妃醉酒》，那《霸王別姬》，無一不是柔媚至極，嬌艷無雙。而恢復普通人時，又是英氣勃勃，氣宇軒昂。再看他日常生活，他的女裝大衣，細緻精美，修身勻致；他男裝大氅，霸氣側漏，威勢逼人。真是雌雄莫辨，功力深厚。

　　這個在舞臺上嬌滴滴的美人，台下卻是一個錚錚鐵骨，充滿智慧的英雄好漢。

　　那麼，梅園的梅，怎能説不是梅花的梅呢？

　　他傲立雪中，不屈不撓，又嫣紅綻放，璀璨奪目。

　　不正像一朵傲立雪中的紅色寒梅？

　　我是第一次細看他的畫像。

　　陡然間，我大吃一驚，剛才看到唱戲的那個老頭，竟與他極為相似。

　　難道，他還活在這園子裏？

　　我匆忙回到原先聽戲的園子，根本就空無一人。

　　但我仿佛聽到梅蘭芳一直在唱。

　　用靈魂在唱。

　　魂唱。

　　夜遊聽音辨真假

　　泰州鳳城河的水，化為光怪陸離的彩帶，將暗夜臨近的泰州，裝扮成淒迷、神秘、優雅的女郎。

　　穿行其上，惹人遐想。

　　河面的風，帶著微微的腥，也有一絲甜。

　　小船搖搖晃晃，向前方不緊不慢地劃去，而它的後面，還有一條、兩條……均打扮得綵燈繚繞，花枝招展。

　　船往前行，穿過了一道道橘紅色燈光勾勒出的彩橋，我們仿佛進入一個迷幻的世界。

　　河的對岸，是白天見過的望海樓，夜晚的風姿，更加迷人，且有一種懸疑的色彩。還有那些襯著金光的樹，波光粼粼的倒影，涌動出幻異的魔力，正在演繹一齣魔幻森林的戲劇，令我們倍覺神奇。

　　船行至跟前，才知道，樹還是樹，燈還是燈。

　　不遠處的岸邊，有一盞盞的紫色或者藍色的小燈，潛伏在水中，光影擴張，收縮，波動，啊？那是什麼？是水底有巨大的螢火蟲麼？為什麼下面還有鱗片翻騰，難道是怪獸的眼睛？它在眨巴著打量我們，要突然鑽出來張口吞噬？那眼睛，又和天空暗夜精靈的星眼何其相似。

　　不！您多慮了。那只是夜晚垂釣的魚燈。沿著河岸兩邊，有好多好多盞，水面被它們打扮得五顏六色，朦朦朧朧，真是美輪美奐的奇麗景觀。水底的魚兒，也忍受不了這樣的誘惑，紛紛躥出陰陰沉沉的水，寧願跳上漂漂亮亮人間的鉤。

　　我聽到了河水裏有聲音，是魚的聲音，是吟唱的聲音。

　　不！

　　是人的聲音。

　　眨眼，聲音就直撲耳邊，就像是從水底鑽出來的一樣。

　　船停到了石舫跟前，鮮艷的色彩，明麗的燈光。

　　眼前豁然一亮。

　　兩個穿著古裝的伶人，正在那瀟瀟灑灑地演一齣戲劇——孔尚任的《桃花扇》。

　　明末帥哥侯方域與秦淮艷姬李香君，他們的悲歡離合，同南明弘光朝的興亡榮辱，交織相融，淒美傷感。那些故事，在孔尚任的筆下勾勒，在一幕幕的舞臺上展演，又在這裡再現。

　　但我們的船又馬上要走了。

　　小船穿過了道道拱橋，來到了一處亭臺之前，只見一京劇古裝美女，正唱著梅蘭芳的拿手好戲《貴妃醉酒》，我想起平時歌廳裏時常唱的李玉剛的同名流行歌曲，再聽聽跟前的，看看眼前的，似乎沒有覺出多大的好了，那是因為我不會欣賞，其他人卻聽得有滋有味。

　　而我，卻覺得前一處《桃花扇》更美妙，聲音像是從水裏鑽出來的。

　　他們説，前面的是假唱，對口型；這一齣，才是真唱。

　　船走了，貴妃還在唱，她或許是在那兒自娛自樂，又娛人娛己。今天晚上，她忘我地成了那個吃醋醉酒的楊貴妃。

　　我們又繼續前行，古樂聲聲，群英薈萃，琵琶、二胡、古箏，不同的樂器，就像俠客們手中的兵器，對著音樂藝術之靈，展開了圍剿與追逐。

　　這一回，沒有人再質疑那音樂的真實性。

　　但是，在這風光旖旎、燈影交錯的鳳城河中，哪一刻不如置身於虛幻的世界裏，而且聲光電齊全，就像走入了5D電影之中，又仿佛在進行一場超清網路遊戲，一場亦真亦幻的夢。

　　真真假假，又何妨。

　　心靈之感，最重，最香。

　　踏遍泰州那些最有故事的地方，我卻忘記了最早的初衷。尋找故事，探秘城市。也許這裡沒有什麼故事，而無時無刻，都有故事。每一景，每一人，都是故事。

　　記得將灌湯包子吸得只剩皮又吹漲的故事，記得農民見我們勸慰城管時那感激的眼神，記得梅蘭芳園內幽靈般的歌聲，記得望海樓上油漆未幹的濃烈味道。

　　嶄新的泰州，安靜的泰州，不炫耀自己的美麗，不張狂自己的魅力。

　　不需要驚險刺激的傳奇，只有淡淡地品味，輕輕地訴説。

　　這，也許就是它最獨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