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態度與方法:誰是陳寅恪看得上的教授

  • 發佈時間:2015-11-07 02:31:41  來源:科技日報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桂下漫筆

  文·胡一峰

  著名歷史學家陳寅恪先生向稱“教授中的教授”,以學問論,怕是近代以來段位最高者。中國文人有才者多狂傲之氣。陳寅恪眼界很高,治學格局和氣度也大,對學界的人和事,往往有獨到臧否,不過表達得婉轉含蓄。

  近讀某人物週刊,提到當年錢穆先生的《國史大綱·引論》在昆明《中央日報》發表後,引起轟動,並説陳寅恪也很欣賞這篇文章,對史學家張其昀説,報紙上有一篇大文章,你一定要讀。張其昀問文章題目。陳答,錢穆的《國史大綱·引論》。於是,張其昀前往宜良訪錢穆,並將陳寅恪之言告訴了錢穆。這段學術姻緣大體屬實。不過,要説陳寅恪對《國史大綱》關注則有之,“欣賞”卻未必。

  這一點,從錢穆的回憶中就能體會出來。《國史大綱》印出後,錢穆曾致函陳寅恪,請其指正書中的錯誤。陳寅恪沒有正面回應,只是説,惟恨書中所引未詳出處,難以遍檢。錢穆對此的解釋是,這是一本教科書,力求簡凈,惜篇幅,所引材料多略去出處。兩位史學家這段看似平淡對話,卻是一場高手之間的內力比拼,反映出陳寅恪對錢穆《國史大綱》的真實看法,簡單地説,讚許其態度,反對其方法。相比于《國史大綱》,錢穆早年所著《先秦諸子係年》更受陳寅恪青睞。他對同為史學家的友人楊樹達説,這本書極精湛,心得極多,至可佩服,王靜安後未見此等著作。王靜安就是王國維。如果説近代學界尚有一人真正被陳寅恪看得上,應該就是王國維了。

  陳寅恪和王國維是清華國學院的同事,兩人經常在一起談古論今。據王國維的學生戴家祥回憶,陳寅恪和戴在清華散步聊天時,自稱平生最佩服王靜安,其次是陳垣。1927年6月2日,王國維自沉于昆明湖。陳寅恪寫的輓聯是“十七年家國久魂銷,尤余剩水殘山,留與纍臣供一死;五千卷牙新手觸,待檢契文奇字,謬承遺命倍傷神。”所謂“謬承遺命”,應指王國維遺囑中説的,“書籍可托陳、吳二先生處理”。吳是吳宓,陳即陳寅恪。陳寅恪忠於亡友之托,把王國維遺著托王的助教趙萬里整理。又和北京圖書館館長袁同禮商量,由北京圖書館買進王國維藏書,以免喪失。最初議價1萬元。但袁氏查閱藏書,發現有些為市面通行本,館中已有復本,建議剔除部分藏書,並攔腰還價至5000元。陳寅恪又協商袁可先選,剩下部分由研究院同人及王先生親友選購,留作紀念。不管得值多少,北京圖書館負責補足萬元。

  陳寅恪是長期站在學術紅地毯上的明星,對他的研究汗牛充棟。也有人認為,陳寅恪與王國維互相欣賞,是遺老惜遺老,在懷念舊時代中找到了思想共鳴。我以為,這種看法並不準確,真正的原因還得從治學態度和方法上找。以態度論,治史路向無非有二,其一,視歷史為完全外在的研究對象,將自身隔離于歷史之外,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考訂真偽、辨析源流。其二,將歷史與研究者視為互文,以“體悟者”的心境和胸懷關照歷史,這樣歷史就不僅是外在於人的時光留痕,也不僅是學者理性研究的對象,而且是心性體悟的對象,此時的史學家面對歷史,看到的其實是自身文化人格之外化,研究的過程其實是一場與往聖前賢的心靈對話,是和他們共同探討事關人類整體的一些永恒問題。

  錢穆的《國史大綱·引論》中曾批判有些人研究歷史,“震于‘科學方法’之美名,往往割裂史實,為局部狹窄之追究。以活的人事,換為死的材料。治史譬如治岩礦,治電力,既無以見前人整段之活動,亦于先民文化精神,漠然無所用其情。彼惟尚實證,誇創獲,號客觀,既無意于成體之全史,亦不論自己民族國家之文化成績也。”錢穆批評的,大體就是上文所説第一種治學態度。陳垣先生是宗教史大家,有的研究看起來生僻,卻包含深切的現實關懷,比如他在八年抗戰期間所寫的《南宋河北新興道教考》《明季滇黔佛教考》《清初僧諍記》,就以激勵民族氣節為旨趣。而陳寅恪更是如此,無論是研究看似細末的狐臭,還是晚年竭盡心力“頌紅粧”,都是從歷史的微小處,探究史事文化發展的大關節。而陳寅恪的文章之所以耐讀,也在於他總是從浩瀚的史海中拈起一兩朵浪花來,細緻地展示給世人看,而這些浪花中折射的卻是無比寬闊的海洋,以及潮頭之趨向。當我們驚訝于陳寅恪捕捉浪花的精準能力時,其實應該想到,這正緣于他獨特的文化懷抱。我以為,在治史的態度上,陳寅恪和王國維,包括同為陳寅恪讚許的陳垣,以及錢穆採取的都是第二種治史路向。他們在這裡找到了美人之美的心靈通道。

  不過,陳寅恪雖認同此“態度”,卻還堅守“方法”的底線,恪守治學須秉持科學規範的方法。他在《王靜安先生遺書序》中將王氏治學方法概括為“二重證據法”,要點有三,“一曰取地下之實物與紙上之遺文,互相釋證”,“二曰取異族之故書與吾國之舊籍,互相補正”,“三曰取外來之觀念與固有之材料,互相參證”。這是他和王國維共同奉行的治學方法。而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以證據説話的基礎上,要是像《國史大綱》那樣用材料不注出處,就會喪失學術駁議或補正的基本條件。前文説過,陳垣先生是僅次於王國維獲得陳寅恪青睞之人,陳寅恪曾説,陳垣“先生之精思博識,吾國學者,自錢曉徵後,未之有也”。但新中國成立後,陳垣提出“法高郵”不如“法韶山”,“高郵”借指乾嘉學派,“韶山”不言而喻。這于陳垣固出於真心,陳寅恪則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高郵”代表了治學的基本規範,這些雖屬於治學之“術”,但“術”若嚴重缺失,也會影響到“道”的暢快表達。而這個“道”,又正是他與王國維等他看得上的文化人們一起悉心呵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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