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磨礪“金板寸”
- 發佈時間:2015-09-20 06:27:16 來源:經濟日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即便是坐在八仙床上品茶,劉清池的耳朵也是豎著的——他在聽門外徒弟們給顧客理髮的聲音:“噌……噌……”,這是推子滑過梳子的摩擦聲。“聽這頻率、這節奏、這力度!肯定是梳子平、推子穩,沒問題。”他滿意地點點頭,緊了緊唐裝的盤扣,抿了一口茶。
劉清池是北京金板寸文化中心的總經理。幹了30多年剃頭匠,他只理板寸這一種髮型,每一根頭髮絲兒的起伏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在地安門理了30多年板寸
劉清池是老北京。從爺爺的爺爺開始,劉家就在地安門這一帶給人理髮了。劉清池記得小時候這條大街上就有好幾家剃頭攤子,他沒事就串來串去,看推子跟梳子怎麼打交道。
15歲那年,爺爺第一次讓劉清池拿起了推子。為了能把推子端穩,他在炎熱的三伏天手臂吊塊磚頭,手握推子一站就是半天,幾年下來有了一手過硬的技術。
1988年,劉清池在地安門開了一家理髮店,除了剪髮、燙髮等業務,主要還是理板寸。“我就喜歡板寸。”劉清池覺得板寸是最誠實的髮型,少推一個包,多推一個坑,講究的是毫釐之間的功夫,特別有挑戰性。可劉清池一齣手就能牢牢抓住顧客,其他理髮店想模倣也模倣不出來。
劉清池的絕活到底是什麼呢?
“設計!”劉清池毫不猶豫地説,“針對不同的人,我能設計出不同的寸頭”。説得興起,劉清池起身帶記者去欣賞他曾經的大作。陳凱歌、陳寶國、聶海勝、楊利偉、林永健,照片上,一個個名人頂著圓乎乎或方正正的腦袋,給金板寸“代言”。
記者看了幾張,覺得大同小異。劉清池像是看出了記者的心思,指著陳寶國和陳凱歌的照片問,“你看這兩個寸頭有什麼區別?”見記者搖頭,他提醒説,“你看頭頂和兩側。陳寶國的臉型棱角分明,又飾演一位軍官,所以我把他的頭頂削平,兩側處理成直角。陳凱歌臉型圓,又是去參加電影節活動,所以我把他的寸頭處理成弧形,顯得更有親和力”。一圈轉下來,劉清池自己也感嘆,“板寸不是理短了就行,門道兒深著呢!我到現在也還在學”。
為了能把板寸剪得漂亮、地道,這些年劉清池只要得空,便去拜訪北京的老剃頭匠,將傳統剃頭“十六技”爛熟于胸,連現在已經很少見的掏耳、刮臉等老輩兒剃頭的手藝也都收集起來。
不過來這裡的人最認的還是板寸。“每年‘二月二’,理胎發的小孩能在這裡排一行!”路過門口的一排條凳時,劉清池得意地一指,“小孩的頭皮多嫩啊,沒那個手藝,誰敢在他們頭上動剃刀!”
雖然不知道這些小顧客長大了之後還留不留板寸,但劉清池相信,只要他們留板寸,就會來找他。因為板寸是個“戀舊”的髮型。一個成型的板寸最多只能維持20天左右,留板寸的人只要遇到一個剪得滿意的師傅,剪過一次後大多都會成為那兒的常年顧客。
理了30多年板寸,劉清池也有了許多回頭客。金板寸有面很像中藥鋪櫃子的墻,200多個抽屜裏裝的全是老顧客自備的毛巾、推子。
“嗨,都是朋友!”劉清池合上一個個小抽屜,對記者解釋説,“他們也不一定來理髮,經常來喝個茶聊個天。好些都是國安球迷,誰叫咱北京人就喜歡這個!”
二十幾年來他的店陸續搬了幾次家,都沒有離開過地安門大街。最讓劉清池感動的是,不管他換到哪,哪怕只有兩個座的時候,老顧客們也都能找來。如今在北京打車,只要説去地安門那個剃板寸的,司機師傅們大都能準確地把客人送到金板寸。“就衝這個,我也要把金板寸開下去。”劉清池説。
讓航太英雄的髮型20天不走樣
劉清池的客人來自天南海北,還有從美國、日本專程來找他理髮的,但其中最特殊的是一群來自中國航太員訓練基地的航太員。
2005年8月,航太員楊利偉在朋友的介紹下,來找劉清池理板寸頭。理好後,楊利偉一邊對著鏡子來回地照,一邊嘖嘖讚嘆道,“要是當初我駕駛‘神五’時知道你,讓你理肯定會更滿意!等‘神六’發射時,我一定向航太員推薦你”。理完發,楊利偉還主動要求和劉清池照了一張闔影,劉清池把這張照片放大後挂在了理髮店最醒目的地方。
從那以後,航太員大隊的宇航員們陸續慕名而來。
2005年9月,劉清池突然接到電話,航太員訓練基地的同志邀請他給即將執行飛天任務的航太員設計髮型。主管部門找來了包括劉清池在內的幾名理髮師,準備從中擇優錄取一名。
給航太員理髮可不是一上來就動剪子,要先講設計,而這正是劉清池的強項。
劉清池被分配為費俊龍和聶海勝設計髮型。他仔細觀察後,發現費俊龍是國字臉,但偏長;頭髮相對較稀,發質也較軟,有點兒自然卷;髮際線靠上。而雖然同是國字臉,但聶海勝臉型偏寬,頭髮密度大且發質較硬比較有棱角,前額沒有費俊龍寬,髮際線靠下。因此費俊龍就不能剃得太厚,但也不能太短;兩邊應該收後一些;聶海勝則要將兩鬢剃得稍厚一點兒,突出整體感。一席話説得費俊龍和聶海勝連連點頭。
“理論考試”合格後,幾位理髮師分別為航太員理髮,劉清池為聶海勝理髮。然後,大家回家等通知。一直等到當年9月27日早上,劉清池才接到了基地的電話,通知他去基地給航太員理髮。放下電話,劉清池高興得跳了起來。
當天上午劉清池就抵達了基地,可去了之後,才發現這是一個極其困難的任務。從9月27日到航太員結束任務,大約20天,而基地要求直到航太員回來的那一天,髮型也不能變。
劉清池仔細核算了一下,一般來説,20天頭髮要長約8毫米,如果處理不當,頭髮就會立起來,髮型就走樣了;航太員要戴料質較硬的帽子,如果理成“方寸”就很容易變形,而且也會讓航太員感到不舒服。因此他決定給兩名航太員都理成“方圓寸”。“方”可以體現航太員的豪氣,“圓”則比較自然,不呆板。
剪完之後,劉清池還叮囑費俊龍和聶海勝每次洗頭後不必使用電吹風,也不必用梳子,只需要用濕手往後腦勺輕輕撫摸,就可以保證髮型了。
2005年10月12日,“神六”成功發射。費俊龍和聶海勝在太空平安飛行了5天共115小時32分鐘後,于10月17日淩晨4時30分成功著陸。那天,金板寸所有的電視都在播放“神六”的資訊。劉清池不記得回收艙的顏色,不記得宇航服的樣子,只記得費俊龍和聶海勝走出著陸艙的那一刻,自己目不轉睛地盯著兩位航太英雄的髮型,驚喜地發現,5天過去了,他們的髮型幾乎一點兒沒有變。從此,劉清池就成了航太員的指定“理髮供應商”。
那次理髮,劉清池執意沒收任何費用。“給航太英雄理髮,想著都覺得倍有面子啊!”劉清池説,“生意人也要講究生財之道嘛,就算是我的一點點愛國心意吧!”
把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和手藝傳下去
沒有動感的音樂,沒有暖香的氣味,沒有殷勤的寒暄和不懈的推銷,金板寸跟市場上的大多數美發店有些不一樣。
“我們不賣産品,總不能説您買把推子吧!”劉清池很硬氣,“一把推子,一把梳子,我們賣的就是手藝”。所以名聲在外的金板寸每月只能掙兩三萬元,而市場上稍好一點的美發店每月就能掙10萬元。
即便掙得不多,劉清池還是堅持給周邊的困難群眾免費理髮。殘疾退伍軍人韓軍住在北河沿大街45號院,他患有腦血栓、糖尿病,活動不便。劉清池得知後,主動每個月到府為他義務理髮,無論是颳風下雨,多年來一直沒有間斷。
南鑼鼓巷有位肝癌晚期的老人生命垂危,想找個人去家裏理髮,找了多家理髮店都沒有技師願意到府服務。家人抱著試試看的心理來到了金板寸。劉清池聽完情況後,二話不説拿起工具就去為老人理髮。老人的家人很感激,謝了又謝。劉清池看他們家經濟條件不好,一分錢也沒收,“就算圓老人的願吧!”
不僅如此,周圍70歲以上的老人、家庭困難的清潔工人,只要劉清池看見了,就會邀請他們來金板寸免費理髮。“起初,看見裝著雕花窗柵的金板寸,他們都不敢進來。”劉清池回憶説,“還是我找店裏前臺唯一的小姑娘,溫言細語地勸進來的”。
20年來,劉清池為社區孤寡老人、殘疾人義務理髮6000多次。雖然沒掙大錢,可是把老祖宗的手藝傳下去了,又能給大家做點好事,他心裏很踏實。只有一樁事情讓他隱隱有點擔心——自己今年50歲了,按過去的説法,叫年過半百,還能拿多久推子呢?
劉清池想讓兒子繼承自己的板寸手藝,哪怕將來不幹這個,只要學會了就行,可兒子不願意學。
劉清池也收徒弟,可不比美發店培訓3個月就能理髮,板寸沒有3年上不了手,能堅持下來的人不多。
他是個嚴格的師傅,遵循著最傳統的傳幫帶。路過徒弟的理髮間,還聊著天呢,他突然大步衝進去吼起來,“幹嗎呢!站起來!”原來是徒弟站累了,正坐在客人身後理髮。這可把劉清池氣壞了,“跟你們説過多少回了,這是規矩!咱們幹的是手藝活,怎麼能坐著理呢!”
小徒弟尷尬得連連認錯,劉清池面色稍緩,“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和規矩,我就是要把他們傳下去”。
劉清池自己也是這麼練過來的。學藝至今,他使壞了幾千把推子,可惜都一桶一桶地扔掉了,沒有留下來。“要是留到現在,找面墻挂起來,就是最好的活廣告啊。”劉清池有點遺憾,覺得錯過了一段歷史。所以他在門口添置了兩個展示櫃,陳列了喚頭(理髮匠用於招引顧客的一種響器)、手推子等老輩用過的東西。
“這個喚頭已經銹了,可聲音還是脆的。聽——”劉清池用小錘一敲,喚頭震動著發出“嗡”的一聲,清脆悠遠,仿佛30年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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