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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清香

  • 發佈時間:2015-09-11 19:31:40  來源:中國財經報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正是人間好時節,我回到鶯飛草長的江南故鄉小住。每天最感愜意的時刻,是晚飯後出門散步。

  我們村的人家,房屋很少連成片,門前屋後就是菜地,甚至戶與戶之間,還隔著麥田、苗圃、魚塘。如今農民已不用交公糧,種點糧夠自己吃就行了。走出村口,放眼望去,苗圃和魚塘蟹池的面積已超過麥田。家鄉是一年種兩季莊稼,收了麥子就插秧。而村上的青壯勞力,除種植花木和養魚育蟹而外,大都在民營企業上班,種地僅是“業餘”而已。因此,為了播種、收割方便,麥田和稻田幾乎全都選在離家最近的地方。村西口的一戶人家,麥田竟就緊挨著屋前的曬場。而這戶人家的女主人,恰好是與我小弟媳同在村上的一家小廠做工,去年秋天曾到我家來串過門,與我妻子很談得來,前些天我們散步到這裡,她就熱情地向我們打招呼,搬出凳子來,邀我們坐下來聊一會兒天。

  就在聊天的時候,我發現麥田邊上有不少結了籽的稗草長得與已抽穗的小麥幾乎難以分辨,就問陪我們散步的三弟:“稗草不是長在稻田裏嗎?怎麼麥田裏也會有這麼多稗草呢?”

  三弟有些驚訝:“你離開家鄉50年了,還認得出稗草呀?”

  我答:“我上高中和大學的時候,每年放暑假,總要幫著阿爹阿娘下稻田拔稗草。記得每拔出一棵稗草,總要把它揉作一團,用腳使勁兒將稗草團踩進田泥裏,漚作肥料。”我捋起左褲管,指著腳脖子上的一塊大疤説,“你看,我這腳脖子上的疤瘌,就是拔稗草時先被螞蝗叮咬破了,再被稻田裏的臟氣腐蝕潰爛而留下的。”

  稗草是一種分佈很廣,生命力極強的野草,無論平原還是山丘,有一縷陽光照射和有一滴雨水灑落的地方,稗草便會頑強地生長、開花、結果。而在江南農村,稗草往往與水稻是一對“孿生姐妹”,只不過一個是善緣,一個是孽緣罷了。在它們的“幼年”和“少女”時代,並肩長在一起,肉眼是很難辨別哪是“姐”哪是“妹”的。因那莖、那葉、那根須,極其相似,在外行看來,幾乎一模一樣。到了驕陽似火的六七月,正是稗草生長最瘋狂的時候,只要雨水充足,一粒種子,它可以分孽十數棵,每棵草稈可長成手指粗細,比成年人還要高出一頭。上世紀50年代,農村沒有除草劑,而它又是田間與水稻爭肥的主要雜草,因此,為了保證豐産,下稻田拔稗草就成了盛夏時節最累的農活,也是農家子弟的一門必修課。阿爹告訴我,水稻和稗草還是有細微差別的。首先是稗草比水稻要長得好看,油膩富態。其次,水稻在葉耳骨節上長有細細的絨毛,而稗子則沒有。若分不清稻禾和稗草,就枉為農家子弟,難免惹人嗤笑了。

  三弟講,麥田裏也是長稗草的,只是因為麥子是散播的,不像稻秧是按一定間距栽插,所以當麥子長高後,無法下田去拔稗草。他還説,農民早就不缺糧了。如今農民種麥,撒下種子之後,除施一兩回肥外,也就不管它了,哪還顧得上鋤草呀?不過這稗草也滿身是寶,挺有用哩!這季節,它是羊的青飼料,它的根還是一種中草藥,成熟的稗草子還可以製造佳釀……説到此,他突然提高了嗓門,説:“你看,這麥田邊的稗草長得多好呀,結的青穗子粒飽滿。去年,我把這青子一把把捋下來,曬乾之後,灌了一枕袋。這稗草子枕頭冬暖夏涼,比市場上賣的所有高檔枕頭都要好哩!”我妻子一聽,就説:“那也快給你哥做一個稗草子枕頭吧!”三弟説:“那還不容易,我們現在就動手捋,天黑之前,捋一枕袋稗草子綽綽有餘!”女主人也挺幫忙,立馬進屋給我們仨拿來了兩隻塑膠袋和一隻簸箕,好讓我們盛放捋下來的稗草子。果然,也就一二十分鐘,我們就滿載而歸了。

  老天爺也很關照,一連三個大晴天,把晾在圓盤籃裏的稗草子曬乾了。花了幾分鐘時間,妻子把我枕頭裏的滌綸纖維掏盡之後,灌進了我們親手從麥田邊捋來的稗草子,分文未花,就做成了一個純天然的高檔枕芯。記得我孩提時代,自家每年都種蕎麥,家裏都是用蕎麥皮做枕芯。由於蕎麥産量遠比水稻低,如今江南農民已不種蕎麥了。枕芯亦由野生的稗草子取代,這不但比滌綸纖維枕芯環保得多,而且也比蕎麥皮枕芯更輕便,尤其是它散發的一股清香味,沁人心脾,分外舒適。我頭一天枕著它睡覺時,稗草子散發的縷縷不絕的清香味,令我回想起在故鄉度過的童年和少年時代。

  改革開放後,農村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真沒想到當年被我恨透了的稗草,如今它的子粒竟成了我的枕中之寶。人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離不開枕頭,古稀之年,我能得此一枕清香,夜夜在親切的鄉土氣息中悠然入夢,豈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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