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娘眼裏，1959年12月30日出生的康虎，是家裏的福星。

　　在那個特殊的時代，這個12月末落地的男童一口口糧沒吃，卻能滿滿掙足一年的糧票布票。因此，老娘從他一齣生就篤定，這孩子是能給家裏帶來好運的有福之人。

　　去年，康虎和康虎的老娘出名了。原因是，這位50多歲的兒子帶著他86歲的老娘，自駕遊遍了歐洲34個國家。

　　即便從世界地圖上看去，這也是濃墨重彩的一次遠行。一輛改裝汽車，從去年6月14日中國長城腳下出發，歷時4個半月裏，長長的57個行程單，穿越蒙古、俄羅斯、德國、荷蘭、比利時、法國、西班牙、葡萄牙等34個國家。一路上，康虎一人駕駛，走完了6000多公里……

　　5月的北京，難得的響晴薄日，難得的還沒開始悶熱，在北京三聯書店二樓的咖啡館雕刻時光，康虎再一次與時報人聊起了這次遠行。他是曾經的老時報人，因為身體原因離開時報，因此，這樣一次採訪倒真是一次別樣的敘舊了。

　　帶老娘開始旅行

　　歐洲行，不是老娘的第一次長途跋涉。

　　在這之前，康虎帶著80多歲的老娘，通過自駕的方式，瀏覽了祖國的大江南北，東到東極廣場，北到漠河，西到新疆喀納斯、西藏，南到海南。

　　進藏那一年，2012年6月，老娘82歲，一路行程1.5萬公里，老娘很開心。

　　照片中的老娘，是一個典型的中國老人的形象：背有些駝了，歲月的風霜也深深地刻在臉頰上。但是，在沙漠的綠洲中、在如畫的丹霞地貌中、在無垠的草原上、在雲霧繚繞的喀納斯湖邊、在青海湖邊的佛塔旁、在日月山的駝背上、在崑崙上的山口、在林芝的99道彎……老娘不斷地擺出“剪刀手”的姿勢，時常還會戴上大墨鏡，雖然這姿態不算酷，但是看得出，老娘是人心不老。以中國老人的性情，邁出家門已經不易，這樣的年歲，這樣的長途跋涉，確實是一種對自我的戰勝，是值得用以“剪刀手”的方式來慶祝的。

　　2012年的3月，康虎再次帶上老娘和岳父、岳母3位老人，完成了行程1萬公里的旅行。這一路，從北京到河南，湖北、湖南、廣西桂林，海南三亞、海口，廣東、深圳、汕頭、福建、安徽再返回北京。行走在桂林的時候，老娘身體有點不適，三位老人坐飛機回京。

　　康虎説，老娘是個愛玩的人，一説出去玩，眼睛都放光。

　　這一次歐洲行的動議，起源於平日老娘愛看新聞，看到國外的新鮮事物，就有到國外看看的想法，也跟康虎用玩笑話嘀咕過：“我現在還能走動，去國外走走吧。”於是，康虎在網上看到自駕歐亞遊記的帖子，就開始留了心。

　　“沒想到跟老娘一説，咱要不出去國外走走，老娘一下子就來勁兒了。”老娘的開心，直接成為了康虎此次歐洲行的加速器。

　　前所未有的挑戰

　　2014年6月14日從北京出發，到10月22日回京，歷時4個多月。這對康虎來説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旅行，行走在異國的領土上，語言不通，還帶著最高年齡達86歲的老人。

　　事實上，這次旅行最後變成了康虎帶領一支特殊團隊的歐洲行。這個隊伍包括他自己、妻子、老娘，還有朋友：76歲的陳老師、陳老師的侄女夫婦以及他們家的3個老人，其中，有5位年齡是74-86歲的老人。

　　康虎説，計劃6月出發，他在2月開始著手做一行人的行程規劃，這4個月裏，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悄沒聲兒地瘦了10斤多。

　　事無巨細是可想而知的。

　　34個國家，光是簽證的申請，需要的各種資料已經是夠複雜了，其中，單法國就申請了兩次。尤其是像法國這樣的國家，辦理簽證需要提供完整細緻的行程，包括哪一天入駐哪都需要提前有預定。因此，為了拿到簽證，雖然康虎此行計劃團隊都吃住在車上，並不需要入住賓館，但也需要提前在網上下訂單預定酒店，然後再取消訂單。

　　辦理俄羅斯簽證時還有個額外的困難。俄羅斯規定旅遊只給一個月的時間，但是，按照行程，6月進入蒙古，7月進入莫斯科，再轉戰歐洲大陸，之後回國還需要再進入莫斯科，這樣，簽證就成了麻煩事兒。類似的情況，網友提供上的經驗是需要在外國找到該國大使館辦理，然而俄羅斯有規定在第三方國家不給中國人辦理俄羅斯簽證。

　　另外因為是自駕，車輛的準備工作也是異常複雜。自駕，車輛需要在貿促會辦理車輛ATA單證冊，需要加裝有歐洲地區GPS的導航，出門前還要給車輛做一次保養。此外，還要細心到準備補胎工具、氣泵、電瓶搭線、修車工具、急救藥箱、充電寶、地圖……

　　好在康虎是個耐得住性子的人，提起這些瑣碎煩人的事情，他還是一副樂呵呵的老樣子：“玩兒嘛，不會就學人家怎麼辦，就找資料。”就連“摸不著北”的俄羅斯簽證事情，樂天派的康虎也覺得車到山前必有路，拿著出國的護照先啟程，回頭“最不濟的辦法，就是預留15天時間，我飛回國辦理再飛回去。”

　　看一個人的性格莫過於看他遇到事時是怎麼處理，康虎看起來是個典型的北京爺們兒，操一口流利的北京話，卻並沒有北方人常被人詬病的做事糙和浮，他的細緻體現在事上。

　　小兒子的貼心

　　康虎是家裏的老小，在他上面有5個姐姐。但是，91歲的老爹生活不能自理以後，剛剛53歲的他自己決定留在家裏，伴在床前伺候老人的吃喝拉撒，直到2013年94歲的老爹走完人生。他覺得，請保姆，抵不上自己精心。

　　決定自己在家伺候老爹，他特意跟老娘商量過。在他眼裏，老娘是一個很要強的人，當年因為成分原因老爹被趕回了老家，他們兄妹10年未見父親，幾乎是老娘一手拉扯大了6個孩子，而老娘愣是沒請過一天病假，什麼事情都要做到不讓人落下。康虎理解，這樣的老娘，一定是希望兒女能爭氣的。

　　“我就跟老娘商量，現在老爹這個樣子，我想回家伺候老爹。問老人，我這樣做您會不會覺得兒子不給您爭氣，53歲年紀的男人就回家了？您要是希望我（在外面）好好幹，我肯定還努力。”老娘説，只要兒子願意，她支援。

　　在伺候老爹期間，老爺子狀況好的時候，有姐姐們照顧著，康虎就帶著老娘自駕，走遍了全國大江南北。老爹從小趕著騾子做買賣，一路跑遍了密雲，全國也去了不少地方，但老是嘮叨著，一直沒去過老家密雲的最高峰。康虎不想讓老爹留遺憾，也不想給自己留遺憾。他用自己的那輛漢蘭達拉著老爹回了密雲，推著輪椅上的老爹登上了北京的最高峰霧靈山，完成了老人的夙願。

　　對父母而言，這個老來子是貼心的。

　　這次歐洲行，康虎將自己的那輛漢蘭達改裝成了房車。原先副駕的位置直到后座，多半個車廂被鋪上了5合板，變身成了老娘的床，厚厚的床墊乾淨的床單，叫人看著舒坦。晚上的解手，他特意為母親配置了痰盂，而4個多月的行程，每一天他都要親自為母親倒這痰盂。他説，老爹在的時候，伺候老爹大小便，早習慣了，沒什麼。

　　他們夫妻倆的住宿被康虎安排在加裝的車頂帳篷裏。每天早晨，沿著梯子從車頂帳篷下來，打開車門的第一句話，康虎總是要問老娘：“您老睡得怎麼樣？”康虎説，老娘後來多次跟人説，早上有了老兒子這一句話，心裏一天都舒坦。説起這個，康虎的笑意從心裏溢出來。

　　歐洲國家很多都不提供飲用熱水，為了能讓老娘喝到熱水，康虎在改裝車輛的時候加裝了逆電器，車輛行駛過程中産生的電量除了能燒開水，也足夠高壓鍋煲一頓有飯有菜的美餐。有時在時間稍微寬裕的時候，他們也會吃“大餐”，包餃子、燉排骨、做牛肉麵，或者炒幾個菜。總之，安慰了一行人的中國胃，讓老娘吃順了才能玩兒順了。

　　這次出行前，康虎跟老娘做了一次深談。老娘操勞一輩子，他願意陪她完成心願，看看更大的世界。但畢竟是80多歲的人，他還是有些擔心老娘的身體，究竟能不能走這麼遠？沒想到，那一次的交談，老娘有些不高興，以為兒子變卦了，不想帶自己出去了。這讓康虎哭笑不得，也更加明白了老娘看世界的願望有多麼真切。讓他沒想到的是，一路上老娘越走越硬朗，原來的毛病都沒有了。康虎感嘆，老年人真是得心情好，心情好身體就好。

　　把家搬到了外面

　　事實上，這樣一次遠行，帶著老娘，帶著妻子，無異於把家搬到了外面。

　　出發前，這個特殊的團隊驚動了媒體前來送行，當記者問康奶奶的身體狀況能否適應如此長途旅行時，老人二話不説，矯健地登上了車頂帳篷的梯子。實際上，為了能順暢地旅行，不給孩子們添麻煩，老娘有自己的健身運動。80多歲的老人，能做15個俯臥撐，腿一抬能貼到腦門，沒有堅持的毅力真是辦不到的。

　　行走歐洲，每次辦簽證，老娘都要堅持自己掏錢，要強得很。平日裏，老娘心疼錢，什麼都捨不得花，“一塊五就能買一捆新鮮韭菜，她非要一塊錢買一捆不新鮮的，然後回家擇半天。”老娘用這種態度表明自己的尊嚴和獨立性。

　　老娘儘管很堅強，但是上年紀的人難免疑心重，一路上，康虎還需要不斷地發揮“心理醫生”的功能。“胳膊疼會想到腦袋的問題。”這絲毫不是誇張。每每這些時候，康虎需要不斷地與老娘談心，不斷地做工作。碰到妻子和老娘意見不一樣的時候，也需要他開導、調解雙方。

　　而這個團隊，還不止康虎夫婦和老娘一家，還有隨行的陳老師和侄女夫婦，侄女夫婦還帶著3個老人，因此，夫妻關係、婆媳關係、朋友關係、親戚關係……人際關係的複雜性，絲毫不比平日裏簡單多少。而且，人在路上，行在他國，各種情況的突發性遠勝於平日。

　　問康虎，你煩過嗎？他説，自己倒是真的還沒煩過。“其實，做任何事情，都是看人抱著一個什麼心態去做。心態在那了，有什麼問題，就想都是出來玩的，不過分就都依著。”

　　“我説，我這趟帶了兩個‘累贅’，一個是氣我的，一個是叫我擔心的。”他又是一副樂呵呵的模樣。

　　問他，為什麼心態能這麼好？他説，自己是兩次從生死邊緣拉回來的人。一次是38歲一場車禍，折了4根肋骨，掉了4顆牙；一次是持續低燒，查出來是骨結核，得做開胸手術。他死裏逃生，頭一次竟然是自己收拾東西去了醫院，撿了一條命；第二次在已經簽字後他拒絕了手術，吃了兩年藥，又好好地活到現在。他覺得，沒有什麼事非要看不開，想到什麼就要行動，行動起來，辦法總比困難多。

　　4個多月的歐洲行，每到一處，萍水相逢的人們看著他們拉著這麼大年紀的老人行走世界，都很感動，無論遇到的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大都熱情地給予他們各種幫助。康虎説，他覺得天下兒女心底都有這份孝心，只不過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表達出來，他有幸在各位有愛心的朋友的肯定和幫助下，把這種能量傳遞了起來，他從心裏感謝。

　　康虎説，這一趟的歐洲行，他自己壞了3個手機，輪胎被扎過一次，同行的車壞在半路半個月之久，他們在俄羅斯被警察攔截了4次……但是，正如出行前，他貼在車背後的卡通旗幟一樣，旗子上面兩個白髮老人嘟著嘴喊出“go”，他最終帶著老娘，完成了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的念想。

　　“小時候，我們是媽媽的孩子，是媽媽照顧著我們，現在我覺得媽媽是孩子，我們要去照顧媽媽……”這是再樸素不過的一種情懷，但又深深撥動了我們每一個人的心弦，而康虎把這種情懷走出了老娘長長的回憶——現在的老娘，每天都會花時間撥弄自己種的花花草草，閒下來的時候，iPad是老娘的最愛，裏面有她行走歐洲的全部影像記載。

　　康虎説，接下來，他要帶老娘去美國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