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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為何退出了中原大地

  • 發佈時間:2015-03-20 01:29:41  來源:中華工商時報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羅伯特

  你能想像嗎?大象曾在北京乃至今天中國的大部分地區廣泛出沒。甲骨文考證證明,當時黃河流域文明經常使用大象來作為祭品,用於祭祀先人。但而今,野生大象可能的生存地帶已經縮小到雲南省與緬甸接壤的幾個保護區。

  大象去哪了?北方、中原、江南、西南、華南為什麼會一個個接連成為大象無法立足的地方?一個顯著的原因是氣候變化,中國北方在西元前1000年後開始變得更冷。但在西元前700-前200年,當氣候重新變得溫暖後,大象卻沒有返回北方,相反,還在不斷南撤。一部中國環境史,其實完全可以用大象的退卻路線來概括——這種體型龐大的兇猛動物,不是人的對手。

  英國著名歷史學家、長期研究中國經濟史、文化史和環境史的權威、澳大利亞國立大學亞太研究院中國史教授伊懋可認為,古代中國人通過三種方式擊敗了大象,第一是平整清理土地特別是林地與草地,創造了更多可以用於耕作的農地,毀壞了大象的棲息地;第二是農民為保護莊稼不被大象踐踏和侵吞,大量設計捕捉設備;第三是為了獵取獲得象牙和象鼻。

  棲息地的破壞成為關鍵所在。伊懋可説,大象需要生活在沒有陡坡的溫暖濕潤的環境,可以避開直射的陽光,行動自如,並能就近獲得樹葉、野香蕉和嫩竹葉。如果沒有了樹木的遮蔽,大象無法生存下去,更加無法與協作起來捕殺它們的農民抗爭。

  伊懋可所著的《大象的退卻:一部中國環境史》一書,近日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引進出版。這本書從大象在中國絕大部分地區的退卻、消失説起,回顧了中國古代4000年的環境演化發展情況,聚焦中國古代農業經營、濫伐森林、興修水利等活動對環境退化造成的重大影響。伊懋可直言不諱地指出,中國歷史學界、農業問題研究專家一直宣稱的中國傳統農業具有可持續性的觀點是錯誤的,中國傳統農業及為了保障這種農業而開展的改林為田、興修水利,有著現實的環境代價,特別是宋元之後,隨著人口激增,農業開發的烈度提升、範圍擴大,進一步加劇了環境破壞和資源衰退。在他看來,經濟發展、人口增長都將不可避免造成環境代價,但環境破壞的程度在不同國家(現代及古代文明)、同一國家的不同時期有著很大差異。

  《大象的退卻:一部中國環境史》是一部會讓中國讀者也不得不稱之為驚艷的佳作。這本書充分顯示了伊懋可對中國古代文化和歷史的熟稔,他大量提取中國歷朝歷代的史書記載、文人詩作和地方誌中的表述,來作為提出問題和觀點的依據。比如,在講述中國古代濫伐森林時,伊懋可首先引出了柳宗元的一首詩,“虞衡斤斧羅千山,工命採斫杙與椽。深林土剪十取一,百牛連鞅摧雙轅。萬圍千尋妨道路,東西蹶倒山火焚。遺餘毫末不見保,躪躒澗壑何當存。群材未成質已夭,突兀哮豁空岩巒。”柳宗元的詩作是以樹木被伐,暗指朝廷中正直而有才華的人士被貶斥,但也非常清楚地描繪出砍伐及燒燬森林的場景。

  因為森林濫伐而導致的土地淤積,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明清兩代,因珠江流域林區墾荒變得密集,而使得珠江三角洲迅速淤積,這為廣東帶來了更多的可栽種土地,卻是以森林被破壞為代價的。更早以前,黃河還被泛稱為“河”,是因為秦漢兩代農耕在西北部的推廣,讓河流變色,最終造成河水加入了大量的泥漿,才有了“黃河”。由於濫伐森林,甘肅等地區變得缺水,土地更為退化,氣候也被改變。伊懋可在書中還詳細分析了中國古代森林濫伐造成樹種損失的情況,即如四川省,在古代曾有大量的棕櫚樹和椰子樹栽種,因為採鹽、書籍印刷和建築等方面需求帶來的大量濫伐,加之氣候變化,才使得前述作物像大象那樣徹底退出四川。

  中國古代歷朝都相當重視興修水利,以確保農業灌溉和城市居民生活的用水,並減少旱澇災害的影響。除了都江堰等少數設施之外,中國古代興建的更多水利設施同樣長期存在,將面臨持續的水文不穩定,需要不斷疏浚和加固、加高堤防,持續地維護成本很高。而水利設施興建後,當然會進一步誘發更多的土地開墾和森林濫伐。書中歷數了黃河、杭州灣在中國古代各時期的水利治理代價。書作者的看法是,水利技術會改善農業發展環境,推動經濟發展,養活更多的人,但水力擴張將很難避免走向河流乾涸、淤塞、氾濫、改道等可怕前景,長時期牽扯更多資源投向上述問題的解決。

  全書第二部分講述了嘉興、貴州、遵化三個不同區位、自然環境的地區的環境史,透過這三個地區案例的研究進一步深入探討中國古代各時期的環境演化。嘉興臨近中國的東海岸,地處江南,物産富饒,有魚米之鄉之稱,但從生態學的角度來看,這樣一個生態資源富足的地區最後變成一個有著超集約化的園圃式農業與手工業的資源緊張的複合區,生態承載壓力不斷加大。貴州地處西南內陸,至明代仍處於漢族拓殖的邊界,許多少數民族仍保留著較為傳統的耕作方式,同樣經過了一個開發/環境破壞的過程。而在遵化,歷代歷史記載的農耕、畜牧與林地情況各異,金朝時尚分佈著的大量森林,到了清代已不復存在,很顯然是墾荒的代價。

  這本書的第三部分試圖闡釋古代中國人如何理解自然,如何加工和分析自然題材的藝術、事物,並因此形成對環境的認識,如何將環境觀與道德觀念相整合等命題。書作者通過王羲之的一組詩文分析指出,古代中國人的自然觀念處於相對矛盾的狀態,一方面,認為自然不是某種超然存在的意象,而是超然之力本身的一部分,智者要做的是傚法、遵從自然;另一方面則非常熱衷以人力來馴化、改造和利用自然,未能意識到這些行動造成大象等動植物的不斷退卻。伊懋可接下來還談到了謝靈運的山水詩,分析指出詩文中蘊含的環境觀念。

  毫無疑問,《大象的退卻:一部中國環境史》道出了中國古代文明發育發展的真實代價,即為了提高這片土地的人口和社會養育水準,一步步逼退大象等原先活躍在東西南北各地的生物,以人類歷史上罕見的持續開發,創造了驚人的物質文化成果,也因此讓後來的中國人不得不面對資源緊缺與環境承載力高度緊張的困惑。我們依然需要為我們的前人,為中華文明感到驕傲,但必須充分意識到過去的發展讓我們失掉了什麼,有哪些代價,可以吸取什麼樣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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