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在芬蘭已工作一段時間，無論是採訪中，還是生活中，都能強烈感受到芬蘭企業的獨到之處——不求“做大”，只求“做精”，也許與國家貧弱的歷史、嚴酷的自然環境、頑強的民族性格等因素有關。但不管怎樣，企業發展不一味求“大”，可以少些“面子”上的負擔，踏踏實實專注研發。

　　同時，芬蘭政府注重保障市場環境的公平，保護和尊重個人研究成果，這有利於活躍中小企業，進而強化國家整體競爭力。

　　保留罕有的“人工篩檢”

　　從北極圈往北250公里，《經濟參考報》記者來到歐洲最北端的機場——伊瓦洛機場。離伊瓦洛機場約十公里，在一連串被冰雪覆蓋的山丘中，有著世界最靠北的汽車測試場——“白色地獄”。

　　這裡有滿山積雪，有結冰的湖泊，也有人工製冷測試間。這裡有世界最大的室內冰上直道，可用來測試剎車距離，也有長度令人驚嘆的彎道，可測試車輛在冰雪路面的性能。這裡總共有大大小小10個測試區，分別用於不同的測試內容，包括冰面抓力、雪路抓力、側抓力、縱向穩定性、山路性能等。

　　在德國，有一段令賽車手頭疼的賽道被稱作“綠色地獄”，而芬蘭這個測試場的穿越難度同樣令人咂舌，因此被稱作“白色地獄”。不難聯想其含義：如果有人從“白色地獄”走出來，説明他的駕駛技能和車輛性能一定都是過硬的。

　　這個耗資不菲的測試場，是芬蘭諾記輪胎公司的專用測試中心。每年冬天，測試中心都會排滿測試項目，公司生産的輪胎、研發的樣胎，都要按照逐項指標經受最嚴苛、最真實的檢測。

　　諾記輪胎還培養了一支特殊的隊伍——測試車手。其中，最出名的要屬“冰人”揚內。2013年，就是他駕駛著裝有諾記輪胎的測試車輛，創造了335.71km/h的冰上最快車速吉尼斯世界紀錄。而此前的紀錄，也多是由他保持的。

　　諾記輪胎公關部負責人安蒂-尤西告訴記者，以前諾記輪胎只顧生産輪胎，沒有特意去創造世界紀錄。後來發現，這是對産品的很好宣傳，也是很好的檢測手段，於是開始創造吉尼斯世界紀錄。沒想到，從一開始參加到現在，就一直是紀錄領先者。

　　“白色地獄”、測試車手、冰上紀錄，這些傳奇的事物，僅僅是諾記輪胎投入研發的一個側面。在位於諾基亞鎮的總部，諾記輪胎擁有世界最先進的自動化輪胎生産線，同時也保留了罕有的古老環節——人工篩檢。在高福利、高收入的芬蘭，人工成本遠要高於設備。諾記輪胎總裁阿裏説，這一切看似耗費昂貴的投入，都是為了保證世界頂級冬季輪胎性能的可靠。

　　“一根筋”的優劣勢

　　有人説，南部歐洲善於搞藝術，北部歐洲善於做精工。德國人的精益求精是出名的，可是偏居北歐一隅的芬蘭人更專注，甚至有點“一根筋”。

　　“一根筋”有好處，遵守紀律，照章辦事，在歐債危機期間，憑藉高度自律，保持國家信用穩定；還能夠生産出可靠的産品，提供可信的服務，保持經濟競爭力。“一根筋”也有弊端，那就是只埋頭生産好的産品，忽視了行銷和推廣。

　　在全球化日益加深的今天，這一弊端越來越明顯。最大的苦衷，莫過於諾基亞的衰落。

　　諾基亞與諾記輪胎都起源於芬蘭中部的諾基亞鎮。當年，諾基亞拋棄輪胎、造紙等傳統門類，專注于電信業，並迅速崛起。被諾基亞拋棄的輪胎業務，便發展成了今天的諾記輪胎。

　　諾基亞的崛起，很大程度上得益於精細的工藝，可靠的性能，以及“以人為本”的工業設計。可以説，這些因素都根植于芬蘭人執著、倔強、熱愛自然、尊重人本的天性。但是，當諾基亞成為全球手機霸主，要靠花樣翻新和行銷策略與美國公司競爭時，其劣勢便暴露無遺。

　　諾基亞讓出全球老大的位置，將手機部門賣給微軟，既是不幸，也是幸事。不幸的是，國家喪失顏面，民族自尊心受到打擊；幸運的是，諾基亞重新回到靠科研投入、智力輸出的老路上。

　　諾基亞自削減手機業務，到與微軟交割，大批工程師離開諾基亞，轉而被蘋果、思科、華為等大公司招入麾下，繼續創造價值。還有些工程師組建了一批具有活力的中小企業，從事材料研發、軟體開發、遊戲創意等。例如，一家俄羅斯公司雇用前諾基亞員工製造出雙屏手機。

　　再來看諾基亞公司自身，在向微軟出售手機業務後，剩下網路、技術、地圖三大塊業務。其中，技術部門掌握著大量有關手機製造的專利技術，微軟使用這些技術生産手機也需交費。諾基亞僅憑專利和技術使用授權，就能獲得可觀的利潤。2014年第四季度數據顯示，技術部門收入1.49億歐元，盈利1.47億歐元，利潤率為98.7%，是三大塊業務中利潤率最高的。

　　在産業鏈高端發力

　　諾基亞“斷臂”求生後，銷售收入銳減一半以上，自然退出財富世界500強企業榜單。短期內，這個榜單恐怕很難見到芬蘭企業的身影，芬蘭成為北歐四國中唯一沒有企業進入500強的國家。

　　可與此同時，芬蘭又屢屢被評為世界最具競爭力、最具創新活力的國家。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排名，芬蘭每人平均GDP都位於世界前20名。究其原因，芬蘭企業充分調動勞動者能力，發掘單體優勢，在産業鏈高端發力，創造高附加值。芬蘭雖然資源匱乏，全國只有550萬人，卻憑藉善於鑽研的民族精神，不斷創造著高價值。

　　以諾記輪胎為例，全球只有4200名員工，2013年銷售收入達到15.2億歐元，運營利潤3.85億歐元。照此計算，每人平均産值為36.2萬歐元，每人平均創造利潤9萬歐元。如果與輪胎業巨頭普利司通相比，諾記每人平均産值接近後者1.5倍，每人平均創利則近7倍。

　　諾記輪胎總裁阿裏在接受記者專訪時説，諾記輪胎從未想過靠産量與普利司通、米其林等輪胎業巨頭競爭，而是專注于高附加值的冬季替換胎産品，不斷提升輪胎在冰雪路面的防滑、抓地、降耗等性能，在冬季輪胎領域牢牢掌握世界領先地位。

　　由於雪地胎與夏季胎、甚至是全季節輪胎相比，能夠大大降低冬季事故發生率，越來越多的歐美國家開始立法，要求駕駛者根據季節變化選用適當的輪胎。其他輪胎廠商也紛紛推出自己的冬季胎，但是在冬季輪胎領域深耕多年的諾記輪胎，一直保持著穩固的市場份額。

　　再如，2013年，隨著諾基亞規模減半，耐斯特石油憑藉175億歐元收入躍居芬蘭最大企業。而這個企業全球也僅有5000名員工，他們為公司貢獻了6億歐元利潤。

　　耐斯特石油總裁列沃寧去年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説，耐斯特石油在成立初期，也曾享受過國家支援的壟斷地位，也曾憑藉芬蘭僅有的煉化工廠等成為芬蘭龍頭企業。但是，隨著市場競爭日益激烈，耐斯特石油高層做出戰略決策，將公司的前途壓在可再生燃油上。為了推行這一戰略，公司陸續斷剝離上游和中游業務，出售一些油田的股份；同時加強下游産品研發，新建研發中心和可再生燃料生産線。

　　産業升級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新建的可再生燃料工廠在經歷了連年虧損之後，終於在2013年實現扭虧為盈，公司開啟了可再生能源新征途。而在過去5年中，耐斯特石油在這一領域投入了近40億美元的研發資金。

　　相信“小”的力量

　　在芬蘭，員工規模上千，已經算是大企業了。芬蘭還有很多中小企業，多則幾十人，少則一兩人。這些活躍的中小企業，也是國家競爭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比如，致力於提升手機體驗流暢度的軟體公司Tuxera，是全球領先的文件系統軟體的開發商和供應商，公司雖然總共只有十幾個人， 卻能佔據全球90%的市場份額，連中國的小米手機也是它的客戶。

　　又如，遊戲公司Supercell，因“卡通農場”和“部落衝突”兩款遊戲的出色表現，得到了日本軟銀的注資，Supercell的高管也因此成為2013年芬蘭收入最高的人。公司創意總監米科·科迪索亞2013年的工資和資本收益共計1.7億歐元，在芬蘭個人收入排行榜上名列榜首；首席執行官伊爾卡·帕納寧則以1.69億歐元名列第二。

　　Supercell在公司網站主頁的聲明中説，公司自2012年創建以來經歷了很大變化，但是“我們相信‘小’的力量。小意味著可以減少管理成本。因此，公司一直盡可能保持小規模。”至今，這家公司全球團隊也只有15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