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戴帽”背後的經濟邏輯
- 發佈時間:2014-12-16 06:33:27 來源:四川日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今年我國啟動第三批中國傳統村落申報,資源豐富的四川,遞交的申請僅有90個,與其他省的申報數量形成鮮明的對比。有申報潛力的四川村落,為何放棄申報?在保護傳統與發展經濟之間,如何尋求平衡點?
□本報記者 熊筱偉 文/圖
現象
一旦戴上 “中國傳統村落”的“帽子”,意味著將獲國家財政支援。在此誘惑下,在第三批中國傳統村落申報中,傳統村落大省熱情爆棚,僅雲南的申報就逾1200個。四川的申報數量不升反降,新申請村落僅有66個。
傳統村落是指擁有物質形態和非物質形態文化遺産,具有較高的歷史、文化、科學、藝術、社會、經濟價值的村落。隨著工業化、城鎮化的快速發展,傳統村落衰落、消失的現象日益加劇,加強傳統村落保護髮展刻不容緩。在此背景下,今年,我國啟動第三批中國傳統村落申報工作。
省住建廳透露,在第三批申報中,四川共向住建部遞交了66個村落申請,加上已申請過、此次重新核查資料的村落,總數不過90個。2013年四川第二批申報時,這一數字大於100。
“今年四川的申報數量,為什麼比去年還少?你問我,我也納悶。”近日,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中國傳統村落保護髮展工作組秘書長李華東如是説。
李華東納悶,是因為今年不少傳統村落大省,申報數都迎來井噴:雲南第三批申報逾1200個,貴州逾500個,山西、河南也都超過300個。“井噴”,源於國家的扶持政策落地。今年,第一批327個中國傳統村落獲中央財政16.8億元補助資金。財政部表示,將用3年時間投入超過100億元,推動傳統村落保護工作。
在李華東看來,四川是多民族地區,更是傳統村落的資源“富礦”。住建部曾對全國性傳統村落進行摸底調查,截至11月底,該調查總共登記有854個潛在的川籍傳統村落——而前三批四川申請中國傳統村落數,僅約300個。
申報中國傳統村落,堅持“自願、逐級申報”原則。鄉鎮收集各村申報意願,整理資料上報縣城,初步篩選後再逐級上報市、省。“除去資料太簡陋的,省內很少淘汰鄉鎮申報的村落。”省住建廳相關負責人表示。
申報數量少,直接導致入選村落少。11月底,第三批中國傳統村落名單公佈,四川22個村落入選,在28個省和自治區中排第12位。
沒入選,意味著傳統村落難以得到科學、有效的保護。根據要求,入選村落如要進行開發,必須先編制保護規劃並經國家部委級機構審查。未入選村落,則無此限制。而在過去十年間,我國自然村落從363萬個銳減到271萬個,平均每天就有200多個村落消失。
調查
四川有申報潛力的村落(社區)很多,為何放棄申報?近日,記者調查了兩個有代表性的社區。這兩個社區,一個是廣安前鋒區代市鎮的鐘街社區,一個是合江縣南灘鄉的兩河社區。
鐘街
社區
特色:有保存相對完整的川東北民居群落、2項非物質文化遺産選擇:放棄申報傳統村落,拆舊居建新區理由:發展旅遊業,不如商貿業賺錢
當旅遊業不如其他産業實惠,“戴帽”就沒有必要
12月3日中午1點,廣安市前鋒區代市鎮鐘街社區,小雨淅瀝。一群孩子拿起粉筆,在老屋的暗黃色門板上寫下大大的“拆”字,直到房主驅趕,才嬉笑著一哄而散。
沿社區上街行走,兩邊是50年代、民國乃至清朝的木頭老屋。在墻上、門上,都能看見這鮮紅的“拆”字——絕大部分,卻不是孩子們的惡作劇。“去前年政府派人來刷的,一直説要拆的嘛!”街坊遊瑞碧説。
古老的鐘街社區,正在“消失”。這個擁有近400間傳統民居、2項非物質文化遺産的地方,決定在未來兩三年內成為擁有現代化商住樓的社區——即便住建部等7部局,允許小鎮社區申報中國傳統村落,願意為其保護、建設提供資金和政策;即便“鄰居”肖溪鎮肖家溪社區正竭力申請這一頭銜。
在代市鎮鎮長趙小林看來,轄下社區放棄申報傳統村落、拆舊建新並非一時興起,而是鎮上經過思考後,在不同主導産業間做出的選擇。
“城中村”的選擇:將在2016年啟動改造
鐘街社區的一切,和周邊的環境似乎格格不入。
在這裡,小草從建於民國時期的青石板路的縫隙中生長出來。青瓦木梁、竹篾墻的川東北民居相互擁擠著,僅給石板小徑留下一輛小車通過的空間。而在社區東邊,是代市鎮新建地標建築,高達26層、淡黃色歐式風格的電梯公寓“銀星時代”。社區西邊,是剛剛建成的硬化水泥路,沿街的商鋪,已是磚混結構。
古老的鐘街社區,被現代建築“包圍”了。
該如何處置這一社區?廣安市前鋒區文管所所長吳思明認為,可仿傚相鄰的肖溪鎮肖家溪社區,申報中國傳統村落,從而保護老舊建築、發展古鎮旅遊。畢竟,鐘街社區擁有“保存相對完整的川東北民居群落”,有市級文物保護單位鐘鼓樓,有代市舞龍等2項非物質文化遺産。
鐘街社區的打算,卻不盡相同。趙小林介紹,鐘街社區是該鎮6個社區中,少數仍未進行拆遷改造的地區之一,預計將在2016年啟動改造。
實際的考慮:商貿物流比旅遊業更賺錢
“申請傳統村落?我們的考慮更實際。”
説話間,代市鎮副鎮長熊金臣翻開鎮域功能結構規劃圖——該鎮位於廣安中心城區和前鋒城區中間,緊鄰新橋、前鋒兩大工業園。他認為,場鎮常住人口逾3萬,加上園區工人、流動人口,潛在消費市場巨大,更適合發展商貿物流業。
廣安市前鋒區有12個鄉鎮,今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預計約10億元。該區統計局副局長青飛表示,代市1個鎮,就佔總數約四分之一。該局副局長李道平表示,依託商貿業,代市鎮近年的經濟發展速度在前鋒區保持前三位。
在熊金臣看來,申報傳統村落,需要大面積保留老街,這意味著只能發展旅遊業。而鎮上曾組織專家評估,後者認為當地發展旅遊業“不賺錢”。
相隔僅20公里、資源類似的肖溪鎮,似乎可佐證這一點:發展旅遊業已10年,如今年收入仍不到1000萬元。肖溪鎮黨委書記陳維波認為,地理位置不佔優勢、旅遊資源單一是重要原因。
即將到來的離別:住了幾十年的老街坊沒有不捨
旅遊業、商貿業,似乎並不矛盾。鐘街社區能否並行發展?
在孫成勤看來,這並不可能。這位老闆在剛完成改造的東街社區,投資開了家火鍋店“鮮味傳奇”,僅大廳就可容納30桌人,年營收約300萬元。最初選址時,她曾考慮與之相鄰、人氣更旺的鐘街社區,卻發現後者連超過10張桌子的餐館都沒有——都是低矮的老房子,容積有限。社區支書陳景志認為,老街還缺乏必要的消防條件,供電、供水能力較差,難以支撐大商家入駐。
除條件限制,還有投資難題。發展商貿業,可引入開發商進行改造。2010年代市鎮啟動第一輪改造,開發商承擔拆遷、安置房成本,也能從新建商住樓中獲利。政府無須投入,獲得土地出讓凈收益和稅費收入約800萬元。而打造旅遊業,投資預計超過2億元,“這兒不是熱門旅遊區,開發商不願先接手,只有政府先投資基礎設施建設。”熊金臣直言,相比之下,當然選擇前者。
對社區未來,趙小林表示,考慮保留一條老街,銷售刺繡等特色産品。“初步打算學成都的寬窄巷子,拆了爛房子,重新統一打造。”
鐘街社區正在“消失”,而住了幾十年的老街坊們,沒有不捨。“十多戶人,就一個公共廁所、三個坑位,每天早上都要排隊。”住戶葉元香希望,今後能搬入有獨立衛生間的安置房。截至11月底,鐘街社區85%的居民都簽署了改造協議。
兩河社區
特色:有川南民居和特色祠廟,是獨具個性的流域場鎮選擇:放棄申報傳統村落理由:缺乏旅遊開發價值,地方財政難籌配套資金
如果“戴帽”,誰來為地方配套資金“埋單”?
先後在兩個鎮任黨委書記,羅泰屏對“保護傳統”的態度完全不同。
在瀘州市合江縣福寶鎮時,他竭力爭取,2008年親手從北京抱回中國歷史文化名鎮的牌匾;如今調任該縣南灘鄉,他卻不願讓轄下兩河社區申請中國傳統村落——雖然專家認為,該社區有條件申報;雖然他曾經任職的福寶鎮,今年為所屬村落提出了申請。
為何差異如此巨大?“兩個鎮的情況不一樣。”羅泰屏直言,保護傳統,需要地方配套資金。而資金投入與産出比,決定了兩個傳統村落(社區)不同的結局。
寒磣的現狀:不申報、不開發、難保護
兩河社區順江場戲臺建於清朝,如今身旁石碑上還刻有光緒三年“禁止宰殺耕牛”的禁令。戲臺邊緣,雕刻的是繁複的圖案和人物,描繪了《趙匡胤爬城墻》《搬木蓮》等戲劇片段。戲臺兩旁,兩棟樓閣高高矗立。86歲村民熊光友説,當年在這裡看戲很講究,男賓和女眷要分包廂而坐。
和它的年歲與精緻相比,這座戲臺得到的保護,顯得很寒磣。
11月27日,記者在現場看到,戲臺的青瓦屋頂上有3處黑漆漆的大洞。屋檐一截橫木塌落,掉在半空中。唯一保護措施,來自圍住戲臺的一圈藍色擋板,上面挂著警示牌:古戲樓年久失修,嚴禁攀爬和集會。“主要怕小娃兒上臺耍,把臺子跳穿(孔)了。”南灘鄉建管所所長王昌忠説。
為何不加大保護力度?王昌忠直言,沒錢——修葺古建築,動輒數十萬元,鄉財政拿不出錢;社區沒有申報中國傳統村落,沒有引入企業開發,沒有資金來源。
和戲臺一樣,整個兩河社區都面臨著“不申報、不開發、難保護”的尷尬。在住建部傳統民居保護專家委員會委員、西南交大教授季富政看來,這一擁有川南民居、特色祠廟的“個性卓異的流域場鎮”,同許多具備申報條件的村落一樣,在慢慢衰敗。
現實的難題:拿一塊錢,得配套幾塊錢
既然缺錢,為何不嘗試申請中國傳統村落?根據財政部計劃,入選的每個村,平均能得到300萬元的國家補助。“這個錢不算多,更不好拿。”羅泰屏説,兩河社區古建築維修,粗略估計投入在3000萬元左右,旅遊開發投入則在1億元以上——300萬元顯然是杯水車薪。根據他過去的經驗,這意味著拿國家1塊錢,地方財政得配套幾塊錢。
一旦國家補貼到位,地方不配套資金還不行。羅泰屏表示,目前相關補貼都採用項目管理方式,需要考核。要按時保質完成,配套資金還必須儘快到位。
中國傳統村落相關補貼,是否需要地方資金配套?記者就此向省住建廳求證。該廳相關負責人明確表示,地方住建、文化、文物保護系統和各級地方政府財政,都要給予配套。具體配套金額目前暫無明確規定。
缺錢的尷尬:如何融資?找誰融資?
即使需要為中央補貼配套,畢竟最終受益者還是當地。同樣要出錢,福寶鎮願意,兩河社區就不願意?
南灘鄉副鄉長陳剛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領記者在兩河社區走了一圈。古建築集中于社區內的順江場,而該地區位於峽谷中,一邊是奔騰不息的小漕河,一邊緊靠陡峭的太公山,可用於商業開發的土地極其有限。與此同時,兩河社區靠山間鄉道、縣道與外界聯繫,開車到瀘州市區約2小時,到重慶約2.5小時。“離市場太遠、可開發土地少,景點也不多。”陳剛直言,當地缺乏旅遊開發價值。去年,曾有重慶旅遊開發商來實地勘探,最終不了了之。
福寶鎮是縣裏重點打造的旅遊景點,每年遊客超過15萬人次。羅泰屏認為,該鎮各村落投鉅資修葺古建築、改善基礎設施,最終能形成收益;而投資兩河社區,卻無法拉動經濟增長。這是雙方在申報中國傳統村落問題上最大的區別。
有這一區別,就意味著投入沒有企業願意分擔,更缺乏投資回報渠道。南灘鄉財政年收入僅約500萬元。羅泰屏説,這讓地方不知該如何融資,更沒有融資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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