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題者：羅永浩 提問者：劉春、劉雅麒 時間：2014年12月11日 地點：美國紐約

　　1 你很善於自嘲，又是個完美主義者，你對完美的定義是——

　　這個話題太大了，我只從我現在的工作角度去談吧：完美是我們不停地試圖達到的理想狀態，雖然你永遠也到不了那兒，但可以越來越接近它。有些人為此感到受罪，有些人則享受這個過程。生命歸根結底是隨機和無意義的，因此感到虛無甚至痛苦，是我們共同的bug。作為一個強迫症患者，我有幸進入了事兒逼被當成是美德的“造物”行業後，在“追求完美”的過程中(對我來説，其實就是由著本性順流而下的快樂過程)，我找到了生命的“意義”。

　　2 看見錘子，會讓人想起鐮刀斧頭鬧革命。你怎麼看待那段歷史？

　　作為一個企業家，我對歷史不發表真實看法。

　　3 你年輕時崇拜過誰？

　　很多，大都是文學家、思想家和藝術家之類的，企業家談這些很容易被説成是附庸風雅，所以我就不拉單子了。這些人裏，除了李敖，大多數到今天我依然崇拜，比如崔健。

　　4 你性格上有什麼弱點？

　　很多啊，拖延、易怒、缺乏耐心、睚眥必報等等，意識到這些與生俱來的東西很難改之後，我把很大一部分精力用來增強我的優點，這也是解決問題的一個方法。在我所有的優點裏，我自己最喜歡的，是我的善良。對了，我的另一個缺點是，別人跟我談我的缺點的時候，我也把它拐到我的優點上去。

　　5 你很愛説“不忘初心”，請解釋一下這四個字的含義。

　　做牛博網的初心就是賺錢，結果做著做著我把初心給忘了，把它做成承擔起一部分社會責任的青年知識分子網站。雖然後來它就被關掉了，但牛博網還是很了不起的，比賺了錢還了不起，所以我們總説什麼“勿忘初心”，也不總是對的。

　　6 情懷是什麼？怎樣辨別“有人有，有人無”？

　　情懷貌似只是一部分人自娛自樂的遊戲，對整個世界來説，它看上去跟民主科學差不多，但驅使我們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核心動力，常常是一些從來沒有被充分闡述的情懷。怎麼分辨有無？説“情懷就值3000，手機是白送的，哈哈”的，肯定是沒有情懷的；説“兩個半小時的演講，再也沒有提一句‘情懷’，但我們看到的，滿滿的全是情懷”的，通常就是了。他們拿“情懷”來噁心我，我是無所謂的，但他們為了噁心我，把“情懷”這個詞給毀了，這是我想起來多少有些難過的…… 你看，這種氣質憂傷還夾雜著高貴的心理活動，就是傳説中的情懷啊。再説一個有情懷的：如果我不對我引人崇拜的那部分特質時刻保持警惕，有意經常用滑稽的東西來化解它，我會變成一個能讓現在討厭我的笨蛋們也崇拜的人，但他們對此一無所知。

　　7 理智與激情，你覺得在一個人身上應該有什麼樣的比例？

　　比例不重要，這不是比例的問題。理想狀態下，它們應該是誰也不能徹底壓住另一個才行。

　　8 成功帶來金錢，你對金錢的看法是什麼？

　　在到達個人財富自由的門檻之前，多多益善，到了之後…… 還是多多益善，因為你可以用它換取更多人生的“意義”，比如幫助那些有需要並且值得去幫助的人。

　　9 這個社會有哪些方面你看不慣？

　　作為一個企業家，我對這個社會不發表真實看法。

　　10 你是否相信命運？

　　很難講，我們生下來就不平等，這部分是相信的；後天的部分，基本上是不相信的。因為多數情況下，“命運”都是你自己主動做了選擇後的連鎖反應。

　　11 與人相處，你最看重他們什麼品質？

　　做企業之前，只看人品和是否有趣；做企業之後，只看人品和能力，至於是否有趣，現在對我來説，已經太奢侈了。

　　12 以賽亞·柏林曾以“狐狸與刺猬”來形容兩種人格，你是上述哪一種？

　　應該是第一種。順便説一下，我是剛剛搜索了一下，才知道以賽亞是誰的…… 以前我會假裝早就知道他是誰，現在我會別有用心地主動承認我剛剛查過，這都不是理想狀態，但我現在暫時只能到這兒了。

　　13 如何看待大眾與精英的關係？

　　我有些涉嫌“政治不正確”的精英主義思想，作為一個企業家，不方便講。

　　14 你的知識體系是什麼樣的？

　　沒有體系，我沒受過嚴謹完整的知識訓練，雖然讀過很多書，但完全是野路子。作為一個文青，我的邏輯頭腦優於常人，但這完全是運氣。

　　15 你覺得男人和女人有什麼不同？

　　像這樣特別大的話題，沒有完整的知識體系，根本就駕馭不了…… 簡陋地説，我喜歡女人多一些。

　　16 你讀過的小説裏，最有代入感的男主角是誰？

　　其實是令狐衝(當然外形是完全不對的)，但策略上，我假裝是堂·吉訶德。

　　17 你有很多年輕的粉絲，他們尚處於人生的起步階段，你覺得一個年輕人要創業，最需要的品質是——

　　最重要的是，有決心走出第一步，然後就是不停修正錯誤的意識和過程中抗擊打的心理承受能力。假設智力沒有問題，這三個應該就夠了。

　　18 你經常閱讀的微信號(前三)？

　　經常閱讀的只有一個，就是“大象公會”。

　　19 最近在看的影視劇有什麼？

　　本來是不定期抽時間看“生活大爆炸”的，後來你也知道了…… 不過企業家對這些問題不發表真實看法。

　　20 高中輟學的你，卻從2002年開始一路順風順水，從新東方名師做到現在錘子科技的CEO，你認為這裡面是不是有運氣的成分在？

　　其實也沒那麼順風順水。就像你們看到的，我們第一代産品smartisan T1在這之前的半年一直身陷眾多誤解和謠言中，當然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我選擇創業的原因裏，偶然性的成分其實不少，這跟性格有很大關係，有些人在職業規劃上真的是謹小慎微到了我完全理解不了的程度，相應地，在他們看來，我想做什麼就去做的性格也是難以理解的。我最幸運的地方是有個無條件支援你的老婆，這對於埋頭創業的人來説非常重要。當然，好的婚姻和創業成功一樣，運氣成分始終都是超過一半的。

　　21 婚姻對你最大的幫助是什麼？

　　我有時候心理壓力特別大，但不能在公司同事們前面流露出來，就需要那幾天回家有個人能聽我傾訴、嘮叨、幫忙卸下心理垃圾什麼的，這方面我老婆配合得很好。我年輕的時候看科普文章説，一直單身的人會少活很多年，那時候覺得是扯淡，但現在能理解了。

　　偶爾她嫌我連續一個星期不陪她的時候，她也會鬧情緒。那種時候我就連哄帶騙地勸她去跟她的驢友們滿世界旅遊，她一走兩三個星期，回來就什麼都好了。當然，有時間的時候是我帶她一起去國外旅遊。

　　22 你喜歡的運動方式是——

　　膝蓋沒受傷之前，我最喜歡的是長跑，上癮。膝蓋受傷後，醫生説除非做手術，否則這輩子都不能跑步了。這些年因為看到一些朋友們的行為，我猜想我最可能上癮的下一個運動項目是打高爾夫球，但在亞洲，好像做企業的笨蛋們一賺點兒錢，就開始打高爾夫球了……我特別捨不得讓我的文青朋友們覺得我已經俗氣得不可救藥了，這主要是替他們著想。

　　23 出道這十幾年來，你平均每三年就換一個行業，而且每次創業的跳躍度都很大，那麼這次創業，你的激情會維持多久呢？

　　做錘子科技之前，我的投資人和朋友們都是慎重討論過的，它必須是一個能讓我持續有激情的項目，否則以我的年紀，很難為了錢再奮鬥二十年了。相對於其他行業，做數位産品，通過創新，通過處心積慮地改善人們的生活品質來獲取利潤，而不是通過處心積慮地獲取利潤來獲取利潤，這是科技行業永遠激動人心的地方，我在其他行業裏很難找到類似的感覺。

　　24 你現在言必談自己是企業家，什麼促使了你的改變？

　　遭遇了創業初期的挫折，讓我重新審視自己的身份。還有一個很感性的原因是，當我過去只是帶著十幾二十個人做小機構的時候沒什麼感覺，現在有幾百人了有時候會有突然觸動我的東西。比如我們有一陣子週末總在加班，我經常會看見這邊是很多年輕的同事們在忙碌，那邊坐著年輕的家屬在那邊聊聊天，打打毛衣，有時候還帶孩子。我本來對企業家的責任感沒有什麼感受的，但是經歷幾次這樣的場面之後，突然一些東西觸動我了，你意識到等你有二三百人的時候，你意識到不是對二三百個光棍負責，是對二三百個家庭負責的時候，這個時候你作為企業家的責任感油然而生了，這是個非常自然的過程。

　　附加題

　　我為什麼好鬥？

　　摘自羅永浩演講《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創業故事》

　　我最近從理論方面反省了我為什麼好鬥，説起來很有意思，我多年前演講推薦過一本書，叫《異類》，是我比較喜歡的美國作家叫馬爾科姆·格萊德威爾寫的，這人學識很淵博。在《異類》這本書裏面，提到了榮譽文化。什麼叫榮譽文化呢？在人類社會的某些地方存在這種現象，有一種群體的人特別容易被激怒，常常為了榮譽這種東西大打出手，打得你死我活的。美國西部仍然保留著榮譽文化的許多特點，仍然會為了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打起來，只是不像蠻荒年代一言不合就掏槍了，現在還是會掏拳頭。

　　在我的家鄉東北也是這樣的情況，一般的邊遠地帶法律管不著，你的生存不是以務農為主，家裏值錢的是馬和牛，一個歹徒一夜之間把你的馬和牛牽走你就破産了，在這個地方靠的不是法律，是要讓別人怕你，你得時時刻刻經營這種東西。這種文化有強盛的生命力，很多年過去之後當地人還保留這些習慣，導致進入文明時期，雖然不一定動手打架，但是在網上很容易被激怒，而在文明程度好一點的地方，人們不會那麼容易被激怒。網上有人挑釁我通常會罵過去，作為企業家來説這個是很嚴重的。

　　我最近還在看他老人家的另外一本書，就是《逆轉》，這個是講小機構怎麼戰勝巨人的，一個弱者怎麼戰勝強者，特別適合現在這個時期看，稍後會給公司全體同事每人買一本。

　　本版文字/劉春 劉雅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