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談瓔

　　人物背景

　　托馬斯·皮凱蒂，1971年出生，18歲進入巴黎高等師範大學學習數學和經濟學，22歲獲博士學位，畢業論文主題是財富的重新分配。1993-1995年，皮凱蒂任麻省理工學院經濟學院副教授。1995年，加入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擔任研究員。2000年，在法國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擔任研究主任。2002年，他榮獲法國最佳青年經濟學家稱號。2006年，聯合創立了巴黎經濟學院，並擔任第一任院長。2007年至今，在巴黎經濟學院執教。

　　關於《21世紀資本論》

　　托馬斯·皮凱蒂“15年磨一劍”的《21世紀資本論》，于9月推出中文版。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在《紐約時報》三發評論，稱它為“最近十年來最重要的經濟著作”。著名經濟學家布蘭科·米蘭諾維奇讚它是“經濟思想史上具有分水嶺意義的著作之一”。英國《金融時報》把《21世紀資本論》選為2014年年度最佳商業圖書。復旦大學經濟學院院長袁志剛教授認為它“完全開創了一個新的方向”，在蒐集了資本主義國家近300年曆史數據的基礎上，研究分析經濟學中關於世界發展真正的大問題——資本和勞動的收入分配。但也有不同聲音，比如對書中數據紕漏、忽視政府常常失靈情況等問題的質疑。

　　托馬斯·皮凱蒂本人比《21世紀資本論》扉頁上的照片看上去年輕帥氣，並不咄咄逼人。上周，他在復旦大學舉行中國首場公開演講，用帶著法國口音的英語，講述書中的主要觀點和數據的研究方法。演講一結束，聽眾像潮水一樣涌上臺索要簽名。

　　一部嚴肅的經濟學著作能贏得大量關注並不常見。論述財富分配不平等的《21世紀資本論》出版後，在全球引發“皮凱蒂旋風”。有人開玩笑説，如今想在曼哈頓吸引進步青年，只需隨手帶一本《21世紀資本論》。面對面接觸發現，他是一個務實而專注的學者，反對經濟學家沉浸在複雜的數學模型中，作看似高深卻脫離社會實際的研究，他通過研究廣博的數據庫，揭示出資本主義收入和財富分配的基本特徵。

　　資本收益遠遠跑贏經濟增長

　　皮凱蒂認為，資本收益率顯著高於經濟增長率，是一切不平等的根源。他建議，調和經濟效率、社會公平和個人自由之間的矛盾，防止全球貿易、金融開放帶來的利益被少數人獨佔。

　　財富分配的“密碼”，隱藏在數字中。在《21世紀資本論》裏，皮凱蒂通過記錄18世紀以來歐洲和美國財富集中度演化曲線發現：一戰以前，英國、法國等歐洲國家以及美國的前10%財富持有者，擁有80%-90%的財富，處於高度集中狀態；受到一戰、二戰衝擊後，財富的不平等大幅縮小；戰後至今，財富集中度慢慢上升至60%-70%，但沒有回到一戰前歷史記錄水準。

　　書中提到，歐美國家長期數據顯示了財富集中的原因：資本收益率長期跑贏經濟增長率，前者一般在每年4%-5%水準，後者通常不高於1%。這意味著，即使沒有勞動收入，只將過去積累的財富再資本化，就可以走在經濟增長的前面。

　　巴爾扎克、簡·奧斯丁，皮凱蒂在書中不時引用這些作家名著中講述的故事，來説明一戰以前所謂“美好時代”的社會貧富差距狀況。要超越平凡的生活進入體面優雅的生活圈，“他們都認為，無論從物質層面還是精神層面來説，這個門檻都應是當時平均收入的30倍”。皮凱蒂以《高老頭》為例，小説中伏脫冷用算賬的方式“教導”破落貴族青年拉斯蒂涅，通過努力學習無法真正躋身上流社會，捷徑是娶嫁粧豐厚的維多莉小姐為妻。

　　近些年來中國貧富分化的加劇，也在皮凱蒂的重點關注中。但是，他在演講中坦承，很多時候，中國的數據不是那麼全面，與其他國家相比數據相對比較匱乏。“中國等一些發展中國家，貧富差距增長的情況比其他國家要更劇烈些。這有可能是金融系統缺少監管，增加了財富的差距。”財富的增加，超過了中國GDP的增長率，他認為很大部分原因是房地産泡沫引起。

　　21世紀財富不平等現象將加劇

　　“繼承資本的分佈差異在21世紀很可能會變得像19世紀那樣懸殊。”皮凱蒂在書中這樣預言，“目前並沒有必然力量阻止財富高度集中的重新出現。”在他看來，民主社會的根基在於崇尚奮鬥的世界觀，即社會普遍認為，財富不均等更多是由能力和努力程度決定而不是遺産和租金。

　　在復旦大學的演講中，他以美國高校基金會的投資收益率為例，從1980年到2010年，哈佛、耶魯、普林斯頓等名校平均達到10.2%，大學的整體平均回報率為8.2%。他分析説，由於擁有更多資産者可以聘請到優秀的理財顧問，使得資産管理規模越大，平均收益率就越高。

　　同樣，富豪的財富增長速度明顯要快於普通人。“從福布斯的數據可以看出，每年最富裕者財富增長率達到6.8%，而全球平均財富增長率為2.1%。”從全球範圍看，最富階層的資産過去幾十年的增長速度非常快，遠遠高於社會總財富的平均增速。

　　除了資産帶來的財富增速不平等，皮凱蒂指出，勞動收入分配的不平等是另一個造成差距的因素。以美國為例，過去幾十年裏涌現了一個“超級經理人”群體，超高薪水出現。“超級經理人”的年薪可以達到上百萬美元甚至更多，不少人因此晉身財富前10%人群。“但是這種高額獎勵，並不是最有效的。”

　　他質疑高管們的貢獻度和他們的收入匹配程度：那些有權決定薪酬的人天然擁有對自己慷慨的動機，或至少會對自己的邊際生産率給出過度樂觀的估計。“也許我們不該過度指責高管們‘將手伸進錢櫃裏’，但這一比喻或許比亞當·斯密將市場比喻為‘看不見的手’還要恰當。”他在書中表明態度。

　　增教育投入鼓勵“寒門出貴子”

　　緩解收入不平等問題，皮凱蒂開出的“藥方”之一是政府投資教育。用教育平等，推動社會階層的流動性，給“寒門子弟”帶來更多機會。

　　“在世界各大洲的所有國家，教育公共開支的主要目標就是為了推動社會流動。既定的目標是為了讓所有人不論其社會背景都獲得受教育的權利。”

　　“富二代”“拼爹”，這似乎並不是中國社會的“專利”。皮凱蒂在演講中坦言，“一般來説，排在收入前10%的人，受教育程度比其他人要高一些。”他在《21世紀資本論》中分析其中的一個原因，以美國為例，美國所有的著名高校都收取非常昂貴的學費，這與美國高收入人群的收入增幅相匹配。高等教育不公平問題正在美國引發越來越多的爭議。“研究表明，在1970-2010年，家長收入屬於美國收入後1/2的美國高校畢業生始終只佔總數的10%-20%，而家長收入屬於前1/4的高校畢業生比例卻在同期從40%上升到了80%。換言之，能不能上大學幾乎就成了‘拼爹遊戲’。”

　　根據不同來源數據估算，哈佛大學學生家長的平均收入是45萬美元，與美國收入最高的2%居民的平均收入相同。皮凱蒂提出，不管是解決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經濟發展差距，還是解決國家內部的貧富差距，都需要強有力的教育系統支援。

　　對資本收累進稅減少貧富差距

　　皮凱蒂的另一張“藥方”，則是全球範圍內的資本累進稅，包括不動産、資本所得等方面，通過對高收入人群（特別是高資本收入、高價值不動産）徵收較高的稅，修正社會財富分配結構。它以最公平的方式為公共服務、社會保險和教育機構等籌資，有利社會經濟發展，縮小市場和私有財産制帶來的貧富差距，使收入和資産變化透明化、公開化。從底層起步的人們由此更容易獲得上升。

　　“這樣的稅制還有另外的好處：讓財富置於民主監督之下，這對於有效監管銀行體系和全球資本流動也是必要條件。資本稅有助於讓公共利益超越私人利益，同時又可保持經濟的開放度和自由競爭。”他同時承認，一項真正的全球範圍內的資本稅“帶有烏托邦色彩”。如果理想化狀態無法達到，不妨從歐洲願意實行的國家開始嘗試資本稅。

　　在書中，他為目前中國政府正大舉反腐的行動點讚：“腐敗算得上是最不合情理的一種財富不平等，讓鉅額財富源源不斷地流入極少數人手中。所以把反腐作為當前要務是完全必要的。”但他同時指出，若以為腐敗是導致極為不公的財富不平等和財富過度集中的唯一根源，就想得過於簡單，私人資本的積累和分配過程本身就具有使財富集中且往往過度集中的強大推動力。

　　中國社科院的一些專家認為，數據説明我國是世界上城鄉收入差距最大的國家之一，收入的基尼系數及財富的基尼系數不容樂觀。與上一代人相比，來自父母的贈予對當前年輕一代來説更加重要。他們表示，對《21世紀資本論》一書的評價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皮凱蒂的觀點給我國帶來啟示，例如加快開徵財産稅、遺傳稅等稅種，並對不動産、資本所得課徵累進稅，設立合理的起徵點和稅率結構，以此來壓縮日益擴大的貧富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