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損王”中鋁病因何在
- 發佈時間:2014-11-18 07:50:00 來源:中國經濟週刊 責任編輯:羅伯特
是行業不景氣,還是患上“國企病”,抑或領導能力差?
【特別報道】“虧損王”中鋁病因何在
《中國經濟週刊》 記者 郭芳 王紅茹 謝瑋|北京報道
僅僅在葛紅林履新中鋁公司董事長10天之後,A股“虧損王”中國鋁業(601600.SH)對外披露2014年前三季度財報稱,歸屬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虧損額度加大,當期虧損逾54億元。中央交給葛紅林的任務是,全力扭虧脫困。但在業內看來,這幾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然而,葛紅林時代的中鋁能否少虧一點?他曾任職于中國最成功的鋼鐵企業——寶鋼集團的經驗能否複製到中鋁公司,以救中鋁于危難?
葛紅林:當前最緊迫的任務是全力確保完成年初確定的目標任務,虧損企業要減少“出血量”和“出血點”。
葛紅林接手中鋁
履新中鋁公司董事長的這一個月,葛紅林幾乎馬不停蹄。
10月21日,從其前任熊維平手中接過帥印的第二天,葛紅林即在中鋁公司總部會見了他的第一個重要客人——富士康科技集團總裁郭臺銘,在葛紅林主政成都期間,郭臺銘是成都最為重要的投資商,兩人交情匪淺。在郭臺銘之後,葛紅林會見了來自其老東家寶鋼集團的舊友、寶鋼集團董事長徐樂江。葛紅林期待與他們“拓寬合作的領域”、“加深合作的力度”。
葛紅林還接連會見了兩大金融機構的負責人國家開發銀行董事長胡懷邦及中國建設銀行董事長王洪章,以期在中鋁公司的轉型升級及國際市場開拓中獲得穩定的資金支援。
在過去的這一個月,葛紅林的週末時間則是在下屬企業的調研中度過的。10月的最後一個週末,葛紅林調研的第一站選擇了山西,他一連跑了中鋁山西分公司、山西華澤鋁電、山西華聖鋁業等多家公司調研;11月的第一個週末,葛紅林則來到了中鋁重慶分公司、中鋁西南鋁、中鋁薩帕調研。
葛紅林對他的下屬們説,當前最緊迫的任務是全力確保完成年初確定的目標任務,虧損企業要減少“出血量”和“出血點”。
他所接手的中鋁公司,成立於2001年,有下屬公司66家,業務涉及全球20多個國家和地區,並有5家控股子公司實現境內外上市。
葛紅林履職10天后,中鋁公司旗下子公司中國鋁業對外披露今年前三季度財報稱,歸屬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虧損額度加大,今年1—9月虧損54億元。同時預計,今年全年累計凈利潤將為虧損。
這是中鋁的現實困境。中央交給葛紅林的任務是,全力扭虧脫困。
葛紅林曾在鋼鐵企業工作長達19年,曾任上海寶鋼集團公司董事、副總經理等職,又在成都市長任上歷練了10餘年。中組部認為,葛紅林熟悉國有大型企業集團和地方經濟工作,創新推動工作能力強。
葛紅林擔任副總經理的寶鋼集團是中國最成功的鋼鐵企業,也被視為國內市場化程度最高的鋼鐵企業及中國鋼鐵企業現代化的樣板,即使在全行業持續虧損的當下,寶鋼仍然沒有虧損。
有分析認為,寶鋼的成功或可被複製到中鋁公司,救中鋁于危難。
但在部分業內人士看來,如果全球鋁需求不復蘇,扭轉中鋁虧損的局面對葛紅林來説,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適當地改善經營狀況,少虧一點是可能的,但徹底地扭虧為盈難度太大。”國務院國資委研究中心主任助理王志剛對《中國經濟週刊》分析説,一方面,行業走低的大形勢一時無法改變;另一方面,中鋁的攤子已經鋪得太大,葛紅林改變不了,只能微調。“在這個時候,只要虧得比行業平均虧損少,就已經跑贏大市。這樣對他的要求比較現實。”
中組部對葛紅林的評價中,還特別提到了他“敢於抵制不正之風和腐敗現象”。擔任成都市長的葛紅林,有長達8年時間與曾任成都市委書記的李春城搭檔,而在李春城落馬後,成都市政府的多名官員也相繼案發,包括成都市原副市長孫平、何華章、鄧全忠,原市長助理陳爭鳴、劉俊林等人,幾乎佔去了“小半個市政府”。“第二號人物”葛紅林能“獨善其身”可謂不易。
在李春城落馬近一年後,葛紅林在接受新華社旗下媒體採訪時説,自己堅守了“同流不合污”的底線,“不合上級的污、不染同級的污、不沾下級的污。”
在過去兩年,中鋁公司亦弊案連發。2013年11月,時任中國鋁業副總裁李東光被調查。2014年9月,中鋁公司總經理、中國鋁業副董事長孫兆學,也因涉嫌嚴重違法違紀,被紀檢部門立案調查。
葛紅林在任職大會上表示,要深刻總結身邊發生的違紀違法案例,汲取教訓。
熊維平:這個企業要是我自己的,我早就不幹了,何必這麼受苦。這麼大壓力,我沒得抑鬱症。我也不能得抑鬱症。
熊維平的“虧損王”時代
在葛紅林之前,原董事長熊維平執掌中鋁公司近6年,與中鋁公司一起度過了這段“艱苦卓絕”的歲月。
與葛紅林交接之時,熊維平在大會上回憶:在此期間,中鋁公司經歷了國際金融危機的衝擊,長時間面臨著國內産能嚴重過剩、行業長期低谷的嚴峻考驗。今年年初,他對媒體説,“5年來我從沒有松過一口氣。”
如何淪為“虧損王”
13年前,中鋁公司以鋁起家,熊維平參與了中鋁公司的籌備,並曾任中鋁公司副總經理長達5年之久。之後,熊維平短暫調離,並於2009年回歸擔任中鋁公司黨組書記、總經理。此時的中鋁公司已經成為世界三大鋁業公司之一和世界500強企業,並佔據中國第一氧化鋁、第一電解鋁企業的地位。
如今,鋁業已經風光不再,中鋁公司的這一系列光環帶來的不再是豐厚的回報,而是鉅額的虧損。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從這一年的第三季度開始,鋁價迅速下滑,此後四五年來,市場環境越加嚴峻。2011年,每噸鋁價是16000元,到2012年15600元,2013年下降到14400元左右,而如今價格已不到13700元,據説這已不抵行業平均成本。
中鋁公司旗下上市公司中國鋁業也因連續的鉅額虧損成為A股“虧損王”:在熊維平接手的2009年第一次巨虧46.46億元;2012年再次虧損高達82.33億元; 2013年,為避“ST”(A股市場退市風險警示),中國鋁業三度甩賣資産,實現當年扭虧。然而,到了2014年上半年,公司巨虧超過40億元,再度成為A股半年報的“虧損王”。
熊維平向媒體感嘆,他沒有趕上鋁業的好時機,對市場無可奈何。
也曾努力轉型、自我調整
儘管如此,在離職前,他仍一直奔著“中鋁要在2015年實現本質脫困,達到各個板塊盈利而且要保持盈利”的目標努力。
在其任內,為擺脫鋁業的頹勢,中鋁一改單一做鋁産品的歷史,新增了銅業、稀有稀土、工程、貿易、資源和海外六大板塊,其中,鋁、銅、稀有稀土為三大主業,中鋁逐步從單一的鋁公司向綜合性礦業公司轉型。此舉的目的是為中鋁尋找新的利潤增長點。而事實上,除鋁板塊外,中鋁的銅板塊、國際工程技術板塊、貿易板塊、金融板塊等已經實現盈利。
同時,中鋁公司將鋁、銅和稀有稀土三大主營業務的發展重心“向産業鏈前端和價值鏈高端進行轉移”。這三大産業在價值鏈的低端都已經出現大量的重復投資和建設,産能過剩,競爭異常慘烈,而高端産能在技術瓶頸和佈局規模上仍有待突破。
熊維平在接受媒體採訪時坦陳,中鋁公司遭受的挫折從根本上説不是外部環境造成的,而是自身體制機制問題在危機中的集中爆發。這家過去曾為中國工業發展做出貢獻的老邁企業現在成了沉重的包袱。虧損的壓力一方面來自大的市場,另一方面也因為自身競爭力的不足。
他分析:首先,相較于競爭對手,中鋁機構多、人員多、包袱重,這使得産品成本高、勞動生産率低、市場競爭力弱;其次,中鋁的自備電配置率低、用電成本高,噸鋁用電成本比競爭對手高兩三千元,使中鋁丟掉了完全成本競爭力;第三,體制機制、産業結構、産品結構不能適應市場競爭要求。中鋁以鋁起家,長期過於單一化的發展結構使公司抵禦風險的能力差,而體制機制的弊端使公司對於市場變化的反應滯後,丟失了市場話語權和産業鏈控制力。
中鋁新聞中心主任姜志男告訴《中國經濟週刊》:一直以來,中鋁對於內部存在的體制機制上的問題從不回避。
從熊維平見諸於媒體的言論看,中鋁一直在從自身找原因,並啟動了系列內部改革。他説,“越是困難的時候,改革的內部動力越強。”
在接任中鋁總經理的2009年,熊維平帶頭降薪30%。此後減少管理機構,管理人員壓縮近30%。面對困境,熊維平對地方鋁業公司嘗試了“市場化開放性改革”,例如用市場化手段公開選聘企業總經理,由總經理推薦經營團隊,實行風險抵押,目標責任經營。
熊維平表示,“向産業鏈前端和價值鏈高端進行轉移”和實施“市場化開放型改革”,都是中鋁公司根據市場規律、行業變化和企業的實際,為了適應新的競爭環境而做出的自我調整。
然而,這些措施在短時間內仍無法改變中鋁鉅額虧損的現狀。且從目前的業績看,距離“2015年實現本質脫困”的目標仍相當遙遠。
各界對熊維平的評價
“這個企業要是我自己的,我早就不幹了,何必這麼受苦。”熊維平對媒體説,“這麼大壓力,我沒得抑鬱症。我也不能得抑鬱症。”
中組部評價他,面對鋁行業的嚴峻形勢,在戰略轉型、減虧增效、市場化改革等方面做了大量積極有效的工作。
中鋁公司的一位內部人士對《中國經濟週刊》評價説,“雖然效果未如理想,但他至少是在盡心盡力地在做事情了。”然而,他並不願意對熊維平所施行的一系列改革作出評價,“企業做不好,還有什麼可以肯定的地方?”
據華北地區一位中鋁地方公司的管理層透露,中鋁內部不少人對熊維平的改革頗有微詞。“底下人對他的評價都不好,他掌舵的這些年,大家的工資都低了,養家都難。但客觀地説,他已經非常不容易,一上來市場就在走下坡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在王志剛看來,熊維平是一個幹事情的人。“但他接手中鋁的這幾年,大環境持續惡化,行業的力量太大了,中鋁的攤子又鋪得那麼大,他沒法扭轉。因此把虧損的責任全扣在熊維平的頭上是不公允的,但是不是在管理上可以更精細一點,更積極地進行改革調整,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少虧點也不是不可能的。最起碼在他經營的過程中沒有明顯改觀,那他就得擔責,這是一個殘酷的現實。”
熊維平的去向也頗受關注。坊間傳聞較多的是,熊維平下一步的去向將是國有重點大型企業監事會主席。但至今為止,官方尚未予證實。
寄望葛紅林:真改革,少虧點兒
眼下的中鋁無疑是塊“燙手山芋”,如何帶領中鋁扭虧脫困,成為擺在葛紅林面前的難題。
中鋁患上了“央企病”?
中鋁公司是央企中直接參與市場競爭的企業,所處的是一個産能過剩、競爭慘烈、優勝劣汰的行業。有專家認為,中鋁公司的“大央企病”幾乎在這場激烈的競爭中將其拖垮。
“在這種激烈競爭的市場環境下,國企的反應太慢。一個決策做下來,經過各種評估、走完各種程式,最好的時機已經沒有了。民企就不一樣,老闆一個人拍板就能定下來,但在國企,誰願意拍板去做一件事情呢?因為誰也不願意為它負責任。有時候不是你不想做這件事,而是體制上的一些缺陷讓你做不成事兒。”中鋁內部人士對《中國經濟週刊》説,而且,同樣一個項目,民營企業運營起來比國企省錢多了,週期比它短,用人比它少,佔地也比它少。
國務院國資委研究中心主任助理 王志剛前不久剛從民營鋁企東方希望集團旗下的三門峽鋁業調研氧化鋁項目回來,他的調研證實了這一點。“東方希望的人告訴我説,這樣一個項目,他們投資約70億,如果讓中鋁來就得160個億;他們佔地1500畝,讓中鋁來就得15000畝;他們現在是1500人,讓中鋁來就得15000人;他們上這個項目花了3年多一點的時間,如果中鋁上起碼得8年。起跑線就不一樣了。”
熊維平亦曾無奈感嘆,一個200萬噸的氧化鋁廠,民企1000人,中鋁是12000人,其中科級以上幹部就有1000人。
在效率上,民營企業比中鋁有明顯優勢。
上述中鋁地方公司的管理層向《中國經濟週刊》舉例,中鋁基層的一個操作工,月薪2000,但在民營企業,好的操作工月薪能拿到七八千,於是,好的技術工被挖走了,差的還留在這兒。“沒有技術還懶的人是不願意出去的,或者一邊在這兒混著,外面再找一個差事兼著,或者偷點兒東西出去賣了幫補家用。”他説,這種現象比較普遍,“因為工資太低,誰也不願好好幹。”
王志剛認為,中鋁這種粗放的發展方式決定了它不可能有很強的競爭力。“民營企業每天琢磨的就是怎麼降低成本,成本管理一分一分地擠壓,幹毛巾也要擰出點水來。”
也因此,即使在惡劣的行業形勢下,中鋁接連虧損,而像東方希望、山東信發及魏橋這些國內較大的民營鋁製品生産商,也能保持一定的盈利能力。
“無論行業有多差,都有人在賺錢。因為它的成本會比你低很多,你在虧錢的時候它在賺錢,你在賺錢的時候它在賺更多的錢。這就是差距。”上述中鋁內部人士頗感無奈,“大國企的通病導致成本根本降不下來。這不只是中鋁的問題,其他的大央企其實都一樣,只是它們處於壟斷地位,而中鋁完全被推向了市場競爭。”
中鋁怎麼做才有戲
在這位內部人士看來,如何將中鋁的競爭力和民營企業放到一個起跑線上對葛紅林是一個考驗。
電解鋁的競爭關鍵在於電價。民營企業早已通過煤電鋁一體化的方式自己解決電以降低成本,而中鋁70%的電要從網上買。僅此一項,中鋁公司的平均電價比其他民營企業要高0.12元,表現在一噸産品裏成本就高出1600元。
新疆的電價具有明顯的優勢,高電價地區的電解鋁企業後續在建的新産能基本已往新疆遷移。東方希望集團于2011年成立新疆希鋁,已經在新疆投資了240萬噸規模的電解鋁項目,立志成為中國乃至世界最大的鋁電一體化企業。據有關方面預計,今年年底新疆運作的電解鋁産能將增加到500萬噸。
“更重要的是,這些民營企業在新疆投資的項目相當大。一旦新疆的那些鋁項目全部投産,大量低成本的新産能令鋁價保持低位,中鋁就真的沒戲了。”王志剛對中鋁的前途感到悲觀。
但據悉,中國鋁業煤電鋁一體化的步伐已經加快,其在內蒙古、山西等地發展的煤電鋁一體化綜合配套項目,目標便定為“打造最具競爭力的煤電鋁産業基地”。
根據中國鋁業2014年半年報,中國鋁業寄望扭虧的發力點主要集中在國內鋁土礦資源優勢、煤電鋁一體化帶來的成本降低、瘦身調整甩掉資産包袱和發展混合所有制根治“大央企病”。
而在王志剛看來,中鋁要扭虧必須進行積極的産業調整。“首先要對産業進行梳理排隊,該關停的關停,按市場化的方式裁員,在企業內部引入競爭機制,使企業真正做到幹部能上能下,工資能增能減,職工能進能出。同時在這個過程中積極尋找戰略和投資者,改善它的資金流,降低財務成本。” 這都是傳統的招數,當然,對葛紅林來説,實際操作起來將是一個痛苦和艱難的過程。
中鋁新聞中心主任姜志男告訴《中國經濟週刊》,未來中鋁希望借力國企改革和實施混合所有制以改變虧損的現狀。據悉,中鋁公司目前正在推進旗下有關企業實施員工持股、技術骨幹持股試點工作。而今年早些時候中鋁曾公開對外表示,將鼓勵所屬企業積極推進混合所有制發展,通過引進戰略投資者及社會資本實現股權多元,從而完善治理結構和提高管理水準。
而葛紅林在中鋁會議上亦提出,將重點在資本運作、股權多元化改革、法人治理結構完善、企業轉型升級和國際化經營等方面加大工作力度。
如今持續、鉅額的虧損不僅令企業元氣大傷,也令中鋁內部的士氣大挫。上述中鋁地方公司的管理層向《中國經濟週刊》表示,他們寄望于葛紅林履職之後全面深化改革,“希望他能有好的作為,起碼少虧一點,國家為這個企業投資了這麼大,也是挺心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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