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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文化:神祇留予大地的印痕

  • 發佈時間:2014-11-12 01:00:21  來源:經濟參考報  作者:鄒永前  責任編輯:羅伯特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蘇軾此語盡然,亦不儘然。不過身在此山中,多幾分熟悉、幾分溫潤,一丘一壑盡在心中,有時便就成就了一個夢想也是真的,一如拙著《神祇的印痕——中國竹文化釋讀》。

  蜀南當然有竹,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非也,因辦鋼鐵,學大寨,竹木被砍了個精光,除房前屋後有那麼丁點叢生的黃竹、慈竹外,竹木並不多。

  與竹海結緣,是那時的軍事拉練,從縣城到竹海30多華里,一條小道溯淯江河而上,轉而登山,就算我們這些跑慣了的野孩子,也十分艱難;但這確是另一個世界,修竹茂林,擁青瀉翠,不經意就勾去了你的魂魄。也不知翻了幾個山頭。霧來了,先在你腳下的丹崖絕壁間繚紗著,慢慢向上升騰,不知什麼時候悄悄來到你跟前,然後包裹了你,淹沒了你,心中就有了絲絲兒恐懼。

  從此,竹走入了我心靈深處,始終有種摯愛,有種神秘。

  竹海,首先親密接觸的是淯江,夾岸青山相對逶迤,修竹為伴,翠聳天際。竹排,從歷史深處緩緩走來,觸摸歷史的厚度,就看見了揚雄《蜀王本紀》裏“有女子于溪浣沙,有大竹流水上,觸之有孕。後生一子,自立為王,以竹為姓”;

  來到忘憂谷,飛瀑直下,洗滌盡凡塵的喧囂,又看見詩佛王維“獨坐幽篁裏,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竹裏館》);白居易尋竹樓下坐吟“小書樓下千竿竹,深火爐前一盞燈。此處與誰相伴宿,燒丹道士坐禪僧”的超然(《竹樓宿》);

  置身翡翠長廊,修竹萬桿簇擁,“身與竹化”,再分不清自己身在竹林,還是在蘇東坡、文同、鄭板橋的墨竹裏。盪漾仙女湖,竹筏、古箏、美女掠去你的魂魄,與竹不離不棄的薛濤、林黛玉如約入夢來。

  當然,你還可走進竹林深處,尋一炊煙人家,來一“傍林鮮”,吟出“就林燒嫩筍,繞樹揀香梅”的雅趣(唐姚合《喜胡遇至》)。黃山谷食筍“嚴肅睿智”(黃庭堅《苦筍賦》),那白居易、蘇軾、蘇轍這些“食筍族”,又是怎樣一番滋味?

  竹鄉,一件件竹實物讓你看到了不一樣的竹景致。透過竹扉,可以觸到傳統文人的耿介隱忍;走進竹籬,可以領略士大夫的寧靜淡泊;曼妙竹簾裏,有白居易的崇儉戒奢,有一介寒士(沈復《浮生六記》)的身心和諧,但也有“垂簾聽政”的血雨腥風。

  的確,因為竹,我們有了一個特有的文化類別:“竹文化”,滲透在我們的衣、食、住、行、娛的方方面面,浸淫在文學、音樂、繪畫、宗教、民俗、園林的印痕裏。在中華文化中,竹還被人格化,感悟新竹破土而出、出土即有節,老竹瀟灑挺拔、彎而不折,誠如白居易《養竹記》所言,竹有“本固”、“性直”、“心空”、“節貞”等品性,竹乃君子。

  然而,春夜,屏住呼吸聽春筍破土的聲音,等陽光進來,發現新筍散佈,就想起《小雅·斯幹》“秩秩斯幹,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竹為“君子”,難道僅僅是生長契合了士大夫的人生?品格契合了士大夫的道德?

  於是,就有了“竹成為士大夫的人格符號,是與中華民族遠古圖騰崇拜相關聯”的斷想。伏羲等人文始祖以“木、火、土、金、水”為德行。夜郎竹王的母親于溪邊浣沙,觸流水上大竹,有身孕而生下竹王,但因竹王在民族大融合中未能爭有正統地位,竹也就未能成為華夏帝王之道。傳説歸傳説,中土士大夫們並未遺忘竹高尚的人格特徵,巧妙地將其譽為“君子”,並以之作為自身的人格比附物,與帝王之德行比肩。看來,竹文化還真是神祇留予中華大地的印痕。

  順便,也想問帝王們是否也吟“竹”?遺憾,帝王不喜玩“竹”,曹操、乾隆如是,階下囚李煜也如是,可以風花雪月,可以故國月明,卻斷不會拿竹作為把玩之物。何故?士大夫們縱是居於萬人之上,也仍在一人之下,屬君之“子”。君王據“木、火、土、金、水”,“竹”就留給臣子們吧。

  還有吊詭的,竹“君子”生長中其實很霸道。在蒼茫竹海中,偶爾可看到一二楠木越竹梢,直上雲霄外,其他樹種極難看到,地下竹葉存積,植被單一,飛禽走獸也很難看到,有竹的區域往往也就缺少了生物多樣性。難怪摯愛竹的杜甫也會吟出“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的詩句來。

  四川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劉火説,《神祇》“是一部對竹文化打通古今、穿越時空的著力之作”,然我知我積累和識見遠遠不夠,書中許多還真的可能是只見一丘一壑,而不識廬山。所以,我還會追問:

  竹神祇的足跡已經走到了哪,將到何處去?

  對於竹文化,我們該承續什麼?又該擯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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