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父母去斯德哥爾摩探望我的時候，母親曾説過一句話：斯德哥爾摩的空氣是甜的。

　　這讓我想起七八年前，我在大學學瑞典語課文的時候，有一句描寫環境的話，直譯是“空氣像水晶一樣”。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覺得這個比喻格調甚高，經常在和瑞典朋友聊天時拋出一句稱讚：你們的空氣真像水晶一樣。

　　可是，比起母親的大白話，這句翻譯真是太生硬了。空氣是甜的，這是怎樣一種享受啊！傍晚的梅拉倫湖畔，深吸一口氣，微涼，從鼻腔貫穿胸腔，蔓延，消散，沁人心脾。

　　斯德哥爾摩氣象局的數據還為這句話提供了科學依據：在這座城市車水馬龍的中心區，PM 2.5已經很多年沒上過20了。

　　斯德哥爾摩的空氣就是這樣給人們的嗅覺留下第一印象，一絲絲甜，一絲絲香。尤其是國王花園的櫻花香，恰到好處。

　　這裡的櫻花並不像日本一樣蜚聲海外，但所有的斯德哥爾摩人都知道，在市中心的國王花園，在那座長方形噴泉水池的兩側，各有兩排櫻樹。它們的花期每年並不固定，就像當地人也不知道每個寒冬的最後一場雪何時降臨一樣。但是，只要那兩排櫻花開上枝頭，人們就像忽然從地下冒出來一樣，把前一天還冷清的街道塞得人山人海。因為，那遮天蔽日、絢爛如雪的櫻花告訴人們：春天來了，光明來了。

　　其實櫻花的香非常淡，如果不是湊近，或者認真地嗅辨，你很容易錯過那一縷香甜。瑞典人恰恰喜歡這一份不濃烈、不出眾，但又不平凡、不低俗的感受，他們為此專門發明瞭一個單詞———Lagom。

　　這個單詞無法用一個準確的漢語詞彙來翻譯，因為它是瑞典人的驕傲和面子。他們認定，全世界沒有任何一種外語可以準確地表達這個單詞的含義，你只能含含糊糊地説，它大概就是剛剛好、正合適的一種狀態，比如既不高也不低，既不遠也不近之類的。

　　瑞典人對這種剛剛好的香味的追求還體現在另一種植物———小茴香上。它的學名叫蒔蘿，被賦予“小茴香”這個外號大概就是因為長的和茴香差不多，只是個頭略小。

　　小茴香是瑞典人最重要的佐餐輔料，就像糖之於上海人或辣椒之於四川人，一道正宗的北歐菜肴是不能缺少它的。如果你去瑞典人家裏參加宴會，肉丸子一定是要配越橘醬和小茴香的，而不是宜家賣場那樣粗暴的吃法。

　　然而，小茴香的獨特香味又是國人大多難以接受的。中國人對付小龍蝦流行用麻椒和辣椒爆炒，瑞典人也吃小龍蝦，卻是用小茴香冷熏的。對於這種清香型的小龍蝦，你很難像在北京簋街大排檔一樣大快朵頤，一般略嘗三五個，便望而卻步了。

　　更要命的是，這種香真的很難用詞語形容。一個瑞典朋友曾試圖向我解釋，小茴香入口就像嚼著青草的感覺，生成一種大自然的香氣。然而我也沒有嚼過青草，只好裝著懂了點點頭。

　　斯德哥爾摩的香就是這樣一種恬淡的香，自然的香。它不僅是這座城市的氣味，更是由內而外的氣質。它就這樣和諧地鑲嵌在陸地與海洋的交匯處，它就這樣安靜地生長輪迴，待到每年櫻花盛開的時候，芳澤無加，鉛華弗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