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汾酒佔地千畝園區爛尾 10名投資人3位入獄
- 發佈時間:2014-12-02 15:03:00 來源:中國經濟網 責任編輯:孫業文
中汾公司已向汾酒園區投入35億~40億元,即便如此,“至少還需30億元”
若非親眼得見,很難想像被譽為“山西轉型標桿工程”的杏花村酒業集中發展區(下簡稱汾酒園區)會是今天這副模樣。
按照規劃,汾酒園區的規模頗為壯觀:面積5平方公里,投資50億元,白酒産量10萬噸,銷售收入100億元,吸納三萬勞動力就業,帶動20萬戶高粱、豌豆、大麥種植農戶致富……官方宣稱,汾酒園區于2010年開工,三年後建成。
今天,在太汾高速公路杏花服務區附近,綿延數公里的高大城墻較為扎眼,隱匿其後的“汾酒園區”,荒草中“爛尾樓”望不到邊,除了零星的看守人,偌大工地罕有人跡。
資金鏈斷裂給汾酒園區帶來的只是一時之困。2014年1月至8月,相繼發生的變故讓汾酒園區的未來橫生變數——十位投資人中,先後有三位鋃鐺入獄;項目主要負責人、呂梁市原副市長張中生被有關部門帶走調查。
一號工程
汾陽市杏花村因盛産汾酒而馳名,早在1500年前這裡的白酒已聞名天下。
2008年4月,杏花村被評為“中華名酒第一村”,山西省政府作出“以汾酒集團為龍頭,推進對周邊和省內白酒資源的有效整合”的決策,並提出在杏花村建設汾酒園區。
公開資料顯示:汾酒園區是《山西釀造業振興規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以山西杏花村汾酒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下簡稱汾酒集團)為龍頭,以做大做強汾酒等杏花村酒業為目標,按照“統一規劃設計、統一土地徵用、統一品牌管理、統一原料保障、統一品質檢測”的管理機制和“社會資金投資建設,汾酒集團託管經營”的兩權分離模式,建設集種植、釀造、儲藏、灌裝、包裝、物流、會展、質檢以及旅遊休閒為一體的酒業集中發展區。按照規劃,建成後的汾酒園區將使汾酒集團的汾酒産能擴大三倍。
2010年,山西省人大將建設汾酒園區列入18件重點督辦的建議之一,呂梁市也將其列為加快轉型發展的“一號工程”。
2010年1月22日,汾陽市政府與汾酒集團簽訂協議,推進汾酒園區項目。汾酒集團董事會顧問闞秉華説,汾酒園區將由汾酒集團負責具體運營,意在整合山西境內上千家白酒企業。而汾酒集團也計劃在2015年前衝刺100億元年銷售額,重返白酒第一陣營。
“缸荒”瘋狂
“原計劃汾陽地區20多家白酒企業先進駐園區,汾酒集團統一管理。”汾酒集團副總經理楊建鋒告訴《瞭望東方週刊》,“主要是貼牌生産,用汾酒集團的‘杏花村’品牌來整合白酒資源。”
據悉,杏花村品牌1980年註冊,目前品牌價值超過60億元,被稱為山西“最值錢品牌”。
汾酒園區的投資人係呂梁本地多位煤老闆,2010年,他們組建“中汾酒業投資有限公司”(下簡稱中汾公司),開始投資打造汾酒園區。有知情人説,煤老闆們只投資分紅,不參與汾酒園區經營管理。
2010年4月22日,呂梁市政府與汾酒集團簽訂戰略合作協議,汾酒園區項目正式啟動;2010年9月28日,汾酒園區在杏花村汾酒廠西側奠基開工。
據知情人説,2010年9月至2012年6月,汾酒園區建設“速度很快,攤子鋪得很大,四面開花”。曾有媒體報道:前期設備採購,煤老闆將臨縣、洪洞、壺關三地的酒缸全部買光,導致山西出現“缸荒”。
不久,汾酒園區建設即因資金問題深陷困境。
前述知情人説,2012年6月之後危機突顯,工程款驟減,工程進度放緩。至2013年底,汾酒園區建設停工。楊建鋒告訴本刊記者,2014年1月至今,中汾公司再沒投入一分錢。
據本刊記者調查:截至目前,汾酒園區已建成的建築物面積約1.58平方公里,其中,具備釀酒能力的生産車間有12個,其餘大部分為“半拉子工程”。
“2013年11月,部分車間開始試生産,由於廠房和設施不完善,只能生産一部分原酒。”山西汾酒集團酒業發展區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張亦斌説,“對我們影響很大,生産出的不是成品酒,賣不出去。”
按照楊建鋒的説法,中汾公司已向汾酒園區投入35億至40億元,即便如此,“汾酒園區裏還沒有辦公樓,其他配套設施也均未完善”。杏花村鎮一位幹部則告訴本刊記者,僅1.58平方公里內的建築物及配套設施全部完工,“至少還需30億元”。
“高昂利潤”和“轉型誘導”
“剛開始,十位煤老闆決定投資35億元,年産成品酒五萬噸。後來最終決定投資50億元,年産成品酒十萬噸。”楊建峰説。對此,汾陽市一位幹部説:如按35億元投資建設,汾酒園區“已經建成了”。
據了解,十位煤老闆中頗有名氣的三位是:山西大土河集團董事長賈廷亮,山西聯盛集團董事局主席邢利斌,山西中陽鋼鐵有限公司董事長袁玉珠。
呂梁一位官員告訴本刊記者,煤老闆之所以一擲千金建汾酒園區,是因為“高昂利潤”和“官方誘導”。
2003年至2011年底,煤價持續走高,“2003年,一噸5號原煤賣三四十元,到2011年,同樣的煤已經賣到600元,價值20億元的煤礦被炒到五六十億元。”呂梁一位煤老闆回憶。與此同時,高端酒的高利潤也讓煤老闆們看到了商機。
官方不斷“誘導”煤老闆將資金投入“轉型跨越項目”。
前述官員告訴本刊記者,2010年,呂梁市委、市政府提出“一企一事一業”,要求涉煤企業(一企)主動興辦一項解決人民群眾生産生活困難的社會公益事業(一事),創辦或聯辦一個有利於帶動農民增收的非煤産業(一業)。具體數額為,每噸煤捐30元錢投入“一事一業”。此工作由呂梁市紀委牽頭。
煤老闆余杭明(化名)告訴本刊記者:當時,煤炭高利潤讓人失去理智,煤老闆中很多人在吞下更多煤礦的同時,還將大量資金投向農業、焦化、教育等轉型跨越項目。“幾乎所有煤老闆都向銀行貸款,至少70%的煤老闆在民間融資。”
據呂梁一位官員回憶,當時,煤老闆眼中已無任何風險意識,而這種近乎瘋狂的冒險行為被某些領導肯定。
余杭明先後向銀行貸款40億元,其中至少20億元投向其他産業。他説,當時呂梁煤老闆幾乎都這樣做,響應政府號召,每個煤炭企業發展一個或幾個非煤産業,“山西聯盛集團僅向教育、農業兩個項目就已投資近50億元。”
煤炭和白酒的高利潤給煤老闆帶來的強烈刺激未延續多久。2012年,煤價暴跌,而高端酒的銷量也同樣下行。
僅過一年,“三分之二的煤企已到崩潰邊緣。”煤老闆張玉海(化名)説。呂梁一位官員則説,呂梁大量煤企因煤炭積壓,融資困難而被迫停産,“資金鏈徹底斷裂”。
2013年11月29日,山西聯盛集團提出重整申請。很快,與其關聯的煤企及當地涉煤企業均遭到銀行“圍剿”。談及煤礦以外的其他産業,余杭明直言自顧不暇,“煤礦能活下去就不錯了”。
2014年3月至8月,邢利斌、賈廷亮、袁玉珠先後被有關部門帶走調查,汾酒園區建設的後續資金顯現危機。
呂梁一位官員説:“十位煤老闆如果都在,一人再拿三億元還容易些,現在有三人出事,其餘七個人掏這筆錢就很費勁。”
另有知情人告訴本刊記者:“資金按股份比例投入,有人不投入,其他人就不會再跟進。”
官員推手落馬
原呂梁市副市長張中生是汾酒園區的主要推手。
知情人稱,投資汾酒園區的煤老闆都是由他召喚而來。2010年初,煤改即將全面完成之際,汾陽分管工業的一位副市長將“利用煤資入股汾酒集團的想法”與張中生溝通,張很感興趣,一通電話即召來20多位煤老闆。
上述知情人説,2010年3月中旬,張中生帶著三位煤老闆到貴州、四川實地考察了茅臺、五糧液、瀘州老窖集團,之後十位煤老闆即籌資25億元準備開建汾酒園區。
實地考察,選址完畢後,呂梁市委原書記聶春玉召開常委擴大會,將汾酒園區定為呂梁頭號工程,同時申請列入山西重點工程,責成有關部門配合。2010年6月10日,山西省委主要領導到杏花村調研時指出,汾酒是山西的一個産業品牌和文化品牌,關係山西的信譽,要積極支援,當場責成山西省發改委把汾酒園區列為“全省重點”。
汾酒園區建設讓三方皆大歡喜——投産後,汾陽財政新增稅收20億元;品牌和管理模式均為現成,投資進入後汾酒集團能搶佔市場;白酒的資本回報率為30%,煤老闆可獲利。
要錢給錢,要人給人,煤老闆對張中生可謂“言聽計從”。對此,呂梁一位官員分析:除卻利益關係,更深層次的原因在於“忌憚張中生手中的權力”。
2009年,按照山西省政府統一部署,呂梁開始煤炭資源整合,全市礦井將由355座整合為112座。知情人説,那時張中生分管工業經濟、煤礦企業兼併重組整合和安全生産,並涉及電力等能源相關産業,對煤老闆掌握著“生殺大權”。
“在煤炭資源整合過程中張中生獲取鉅額利益。”知情人稱,“煤礦主體、股東都要給他送錢。”曾有媒體報道:煤炭資源整合中,一位煤老闆的兩個煤礦以評估價的一半被人收購,差價近4億元。
據媒體報道,張中生與袁玉珠關係密切,山西中陽鋼鐵有限公司是張中生的“錢袋子”,張中生涉嫌向上級行賄的資金,很大一部分來自於此。
張中生在呂梁煤焦領域有極高的號召力,“張中生讓煤老闆投資,即使煤老闆心裏不願意也會掏錢,因為必須給張市長面子。”知情人説。
2014年5月29日,張中生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組織調查;9月19日,山西省委書記王儒林在呂梁調研考察座談會上講話時證實:邢利斌、袁玉珠等十多名企業主已被調查。
張中生雖已落馬,但呂梁政商兩界對其過往經歷三緘其口。投資汾酒園區的煤老闆具體為誰,亦無人願意説清。
雖然,多名官員在接受本刊採訪時仍堅稱“白酒市場好的話,汾酒園區是個好項目”,但對於汾酒園區的未來他們也有憂慮。
呂梁一位官員説,汾酒園區的凈資産率能達到95%以上,一直放著很可惜。但張中生落馬對汾酒園區建設産生了影響,“市裏領導的意見變了,對汾酒園區的投資人有了看法。”
上述官員還説,“張中生進去後,煤老闆也不願再掏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