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億民間資金脫離實體空轉 銀行惜貸加速危機
- 發佈時間:2015-01-22 09:20:00 來源:大洋網 責任編輯:曹慧敏
記者近三個月在上海、浙江、內蒙古、江蘇、廣西、陜西等地採訪發現,只有實體經濟持續不斷創造出高利潤,才可能為民間借貸的高利息提供源頭活水。但事實上,大多數的民間借貸資金都流向了房地産、炒煤炒礦、“錢生錢”投機遊戲。上萬億民間資金脫離實體經濟空轉。
同時,正規融資渠道不暢始終阻礙著中小企業的生存發展,不少企業被逼轉向民間融資。在經濟下行和銀根緊縮之時,無法承受民間借貸高利息的企業和個人,往往選擇“跑路”。
房地産狂歡後遺症
經濟下行,房地産業萎靡、産業結構調整處於陣痛期,多種因素疊加,導致不少企業資金鏈斷裂,民間借貸因此“失血”
記者在陜西府谷採訪了解到,和鄂爾多斯一樣,陜西府谷此前因煤而富,但這些從地下“挖”出來的財富,往往流轉進入地下錢莊,進而流入樓市,形成了“家家房地産、人人典當行”格局。這種單一産業的發展模式,在煤産業下滑和房地産萎靡的形勢下,區域性金融風險高企勢在必然。
在廣西,多家當地銀行人士向上證報記者證實,今年以來,廣西正菱集團、永凱集團、聯坤公司這些大企業的“爆單”,主要是因為涉足房地産業。“房地産漲得慢了,或者不漲反跌,自然就出現資金鏈斷裂。”
“房地産市場出問題,直接導致這些企業資金鏈撐不下去了。因為在廣西,工業企業的利潤都不高,基本上都是在勉強維持,它支撐不起高利貸。能支撐得起的,只有礦老闆、包工頭,還有房産開發老闆,就局限在這幾個行業裏面。”廣西一位資深銀行業人士認為,全國中西部很多省市的情況與廣西相似。
溫州多位民營企業家向記者表示,原材料與用工成本上漲導致中小企業利潤下滑,再加上歐債問題深化所帶來的整體世界經濟不景氣,外貿訂單減少,大部分中小企業舉步維艱。
企業家們説,在實體企業或明或暗的經營成本不斷上升,各種有形無形稅費負擔高企的狀況下,真正為國民經濟産生血液的實體行業經營環境惡劣,亟待實質性的産業扶持與稅費減免注入“正能量”。
支柱産業下滑轉弱
各地經濟發展中支柱産業的一業獨大,客觀上對其他行業的投資形成擠出效應,這都使得當地的經濟體系異常脆弱
在廣西南寧記者採訪了解到,廣西糖業巨頭永凱集團的“爆單”,也和當地支柱産業——糖業的不景氣密切相關。2010年,糖價在兩年之內由每噸2800元暴漲至7000多元,達到歷史峰值。期間永凱集團大舉擴展,買設備、建廠房、圈地。但還沒等産量提上來,糖價便一路下跌,目前已跌至3000多元每噸。永凱集團受投入和産出雙重擠壓,最終資金鏈斷裂“爆單”。
成也煤炭,敗也煤炭。同內蒙古的鄂爾多斯、陜北的神木類似,素有“雞鳴聞三省”之稱的府谷,也因煤炭漲價而崛起。實際上,大量的財富並沒有給府谷造就多元的産業體系,政府資金和民間資金仍然大把投向能源、房地産,反而加劇了一業獨大,客觀上對其他行業的投資造成擠出效應,這都使得當地的經濟體系異常脆弱。
對於三年前爆發的溫州民間金融風波,溫州市地方金融管理局張崇龍在分析原因時表示,與溫州製造業原有的經營模式有關。“溫州的企業在創新性、科技含量上不足,附加值低。整個經濟結構調整,産業轉型升級滯後。”
銀行惜貸加速危機
銀行收縮信貸,企業被迫向民間尋求資金,經營困難加上民間高利息吸血,企業慢慢形成惡性迴圈
外部的宏觀條件變化,經濟放緩、銀行收縮信貸,也是造成民間金融危局的原因之一。
溫州市地方金融管理局張崇龍認為,一些金融風波中倒下的經營者自身肯定要負擔一部分責任。包括管理混亂、脫離主業、盲目擴張、脫離實體經濟、個別企業主賭博輸光等問題,
“但是,宏觀經濟放緩後,銀行開始收緊信貸,企業多數被迫向民間去借錢。原來銀行資金可以短貸長用,後來銀行抽貸、減貸,再加上企業空間利潤小,成本高,高利息融來的民間借貸資金對他們無疑是‘飲鴆止渴’。”
“銀行的態度變化確實是一個因素。”溫州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總經理徐智潛表示,當全球金融危機實施四萬億刺激的時候,銀行到府服務,爭著要給企業貸款。一些企業本來按原有發展速度日子過得很好,但因為從銀行的錢來得太容易,一些老闆就用銀行的錢買地建廠房,擴大生産規模,上新項目。
“經濟形勢變化後,新的投入還沒有産出,銀行抽貸,企業隨之倒下。” 徐智潛對此十分痛心。
産業“空心化”堪憂
當眾人一環又一環地通過各種途徑參與到民間資金借貸中時,民間借貸逐漸脫離了實業,演變成了一場“金融傳銷”
上證報記者在調查中了解到,各地“跑路”企業資金鏈緊張或斷裂的原因有:企業投資額度巨大,受宏觀經濟下行與自身經營不善影響,資金鏈斷裂;企業先期投入資本回報率低,迫使借款人繼續借款歸還先期債務及利息;部分借貸資金並未用在生産經營,而是用於高檔消費和揮霍;企業初期向投資者返還利潤,拆東補西,以獲取更多投資;資金轉貸,大量債權無法收回,使企業資金鏈斷裂。
“産業空心化加劇與蔓延,讓投機泡沫破滅,最終導致溫州企業資金鏈斷裂。”中國社會科學院民間金融專門課題研究小組在分析2011年溫州企業老闆跑路潮現象時認為,溫州民企本來普遍依靠實業積累資本,實現內生性增長。而2005年以後,在暴利的驅使下,相當一部分溫州老闆已無心實業,在高收益的誘惑下,依靠過度負債借民間高息貸款投資房地産、資源等暴利行業,溫州經濟空心化日趨嚴重。
國際經濟環境低迷,主要經濟體陷入衰退,以出口為主的企業海外訂單大幅下降,一些尚處於轉型之中的企業和一些經營管理水準相對落後的企業經營陷入困境,不得不從民間融資以維持企業的運轉。
“在從民間融資的企業中,其資金多數來自‘地下錢莊’。以民間融資償還銀行貸款以獲得續貸,補償高息放貸利息。反反覆復,這些中小企業被套入了高息放貸中。”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馮興元認為。
民間資金自身對高利息回報的追逐,也要部分承擔“跑路風”的責任。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資料顯示,溫州爆發民間金融風波前,溫州民間借貸的利率水準已超過歷史最高值,一般月息是2分-6分,有的甚至高達1角5分,年利率達180%。然而在溫州做實業的大多數中小企業的實業毛利潤不會超過10%,一般在3%-5%,高利率的民間金融很容易就把企業逼上絕路。
“沒有任何一個企業和個人能用收益覆蓋民間資金的高利息”。中國社會科學院民間金融專門課題研究小組認為,正是脫離實業,憑藉資本運作以錢炒錢的觀念鼓吹了民間借貸市場的巨大泡沫。
蘇州高仕 一個民間融資仲介的垮塌之路
蘇州高仕一手以年息15%大量招攬民間資金,一手以20%甚至更高利息貸出,借款人大多以房産、廠房、土地做抵押。近年來,隨著借款人耍賴或跑路日漸增多,抵押資産估值虛高、無法折現甚至欺詐等陸續暴露,加上自身經營上存在黑幕,蘇州高仕的灰色經營,最終將自己推向了垮塌的深淵。
曾經的民間融資“黃埔軍校”
1998年以來,蘇州高仕業務一步步由房地産仲介轉變為金融仲介
在蘇州市吳江區這個“熟人社會”裏,紅火多年、有口皆碑、甚至被視作當地民間融資“黃埔軍校”的蘇州高仕,突現崩塌。
2014年12月初,在蘇州市吳江區郵政局對街,蘇州高仕4層總部大樓裏呈現一幅破産般的景象:兩三個警察圍坐在靠門的玻璃房裏,頂樓董事長辦公室被封鎖,玻璃門上貼著“配合警察對賬,謝絕入內”。
要不回錢的投資人心急火燎地在樓道走來走去。“來這裡要錢的,最少的都百萬起。”
老朱2013年和2014年陸續往蘇州高仕投入400萬元本金,如同江浙很多民間融資情形一樣,這400萬元來自於老朱本人及其親戚、同事等,“總計就拿回90萬元,今年7月去蘇州高仕看了下情況,已經發現有拆東墻補西墻的跡象,那時候覺得問題很大。”
高仕如在火山口,但老朱還是抱著一絲僥倖,想到期後儘快抽回錢。“沒想到,這麼快,10月底就出事了。”
據蘇州高仕2013年度總結會議透露,高仕投資近年年度營業額突破20億元。“蘇州高仕實際就是一個金融仲介,合同大多是一年一簽,這也即意味著蘇州高仕涉及20億元左右民間融資。”另一位投資人告訴上證報記者。
有消息稱蘇州高仕涉案金額達到25億元,這目前還未有最終定數。蘇州高仕掌門人——高宏林旗下包括蘇州高仕投資擔保有限公司(2014年8月更名為蘇州高仕投資非融資性擔保有限公司)、高仕不動産置業顧問有限公司、高仕抵押貸款諮詢服務有限公司和蘇州高仕土地房地産評估諮詢有限公司等。
吳江區公安局一位辦案人員向本報記者確認,蘇州高仕掌門人高宏林已被控制,“目前還不好説資金漏洞多大,正在抓緊做審計,審計出來才知道。”
在民間融資之前,高宏林從1998年起就在當地做起了房産仲介生意,生意做到一定規模後,高的重心也轉到了金融仲介上。
“蘇州高仕在我們這前前後後也做了10來年,做小貸上,它也是蘇州吳江的龍頭。這邊做民間金融的都是從蘇州高仕出去的,它的産品投資人都很信任。”一位血本無歸的投資人至今如此評述蘇州高仕。
“墊息”成崩塌重要推手
打出“墊付利息”的旗幟,這迷惑了當地更多投資人,也讓蘇州高仕的拆東墻補西墻遊戲隱藏更深
工商登記資訊顯示,在2014年8月更名為蘇州高仕投資非融資性擔保有限公司前,蘇州高仕一直名為蘇州高仕投資擔保有限公司,也是高宏林金融仲介的核心平臺之一,註冊資金5800萬元,高為控股股東及法人代表。
蘇州高仕實質上也是一家P2P融資擔保公司,幫投資人和借款人對接。業務分為兩大種類:一種是借款人以房産、廠房、土地或者股權為抵押借款;另一種是借款人以車抵押借款,也叫“車貸通”。
兩種類型的借款並無本質區別,蘇州高仕在其中都充當著仲介、裁判、擔保者甚至直接上場的角色。在以往年份,經濟紅火的時候,蘇州高仕經營無憂。據蘇州高仕內部員工老劉介紹,“那時候壞單的比例1%都不到,就算單子壞了,房産和土地保值升值空間良好。”
在具體操作上,若某自然人缺錢並有民間融資需求,找到蘇州高仕,蘇州高仕會派自己的房産土地評估公司估價,“以房産為例,房産景氣時候8折借款,估價100萬的房子可借80萬元,後來不景氣了就打6折。蘇州高仕的業務員則找有錢出借的投資人配對,一旦配對成功,借款人和投資人之間會履行一項房産抵押程式。”
據高仕員工老劉介紹,在這樣的案子中,借款人付出年息20%,蘇州高仕拿5%服務費,投資人可得15%回報。
穩拿服務費,蘇州高仕本無虧損之憂。
但盲目擴張以及借錢企業倒下的個案增多,蘇州高仕的經營滑向深淵。
與小規模的融資擔保公司不同,蘇州高仕為吸引更多投資者,打出了“墊付利息”的旗幟,在一筆單子的借款人無力支付利息後,蘇州高仕就會為借款人墊息,讓這筆借貸滾動延續。
這迷惑了當地更多投資人,也讓蘇州高仕的拆東墻補西墻遊戲隱藏更深。這也成了蘇州高仕最終崩塌的重要推手。
激進運作自套枷鎖
擴張帶來的風控以及評估問題給蘇州高仕埋下了隱患。其自身經營也問題重重,多筆大單中,投資人發現在借款被償還到蘇州高仕後,資金被挪用不知去向
在蘇州高仕,煒華集團5000萬元借款是“壞單”中的一例。
煒華集團可算是蘇州市吳江區盛澤鎮最大企業之一,涉及紡織、印染、金融、典當和房地産等多個領域,其下屬有煒華置業有限公司等房地産企業,煒華置業在售的一個豪宅項目——歐洲城在當地十分出名,2013年8月曾邀請明星范冰冰來做推廣。
煒華集團通過蘇州高仕借款5000萬元。據悉,協議註明質押品為煒華集團持有的吳江農商行1293萬股股權。“但沒想到,錢剛借出去,煒華集團就倒下了。”今年年初,煒華集團登報宣告由於陷入債務危機進入清算重組。
債主紛紛到府,蘇州高仕拉來的投資人這時候才知道,一位投資人無奈地説:“蘇州高仕根本沒有拿到吳江農商行股權法律意義上的質押,而是遭遇虛假陳述,這也意味著蘇州高仕這邊將成為普通債權人,拿錢無望。”
在蘇州高仕總部二樓,一間辦公室上還張貼著“鑫嶺鋼管會議”的佈告,江蘇鑫嶺鋼管有限公司以廠房抵押借走2000萬元後,便陷入困境,無力付本付息。
“蘇州高仕當時派自家評估公司將這些資産評估為2000萬元,而據目前了解,這部分房産市價可能800萬元都不到,這就是一個很大的漏洞。”
蘇州高仕一經手人透露,鑫嶺鋼管要借錢,蘇州高仕評估下來可借2000萬的話,蘇州高仕會去找一群資金合計2000萬的借款人,“由於房産的他項權證一般只會出現一兩個人名字,所有這筆2000萬元借款會有一個名義代表,這個代表再與幾十或者上百投資人做個合作投資協議。”
在知情人士看來,蘇州高仕的評估很有問題,“一方面,評估虛增可以抽點;其次,蘇州高仕抬高借款總額,經手人抽取5%服務費的實際金額,也會隨著水漲船高。”
最後的事實證明,這種做法是蘇州高仕自己往自己頭上套枷鎖。
2012年底,蘇州高仕著手解決資金鏈繃緊的問題。一方面,開始提高利息承諾,高仕自設的一個QQ群中高仕抵押貸款承諾的年息提高到20%以上;另一方面推出了“車貸通”業務,加大從民間吸金的力度,這被投資者稱為赤裸裸的騙局。
按慣例,先有借款人,蘇州高仕再找投資人,從而避免支付利息風險,但在車貸通1.5億元借款中,蘇州高仕一開始即向民間融資,此後才開始找尋汽車抵押借款人。
蘇州高仕靠著年息15%吸收了約1.5億元民間融資。蘇州高仕再放款出去收取的月息是3.5%,年息高達42%。
最終,1.5億元車貸通僅放款出去3000萬元,也就是説餘下1億多投資款的利息由蘇州高仕自己承擔。更重要的是,車貸通實際淪為了蘇州高仕拆東墻補西墻的“池子”之一,資金被用於填補窟窿或挪作私用。
倒臺前夕,蘇州高仕開始更廣泛挪用資金。一般借款人在借款到期後會先將資金打給蘇州高仕,蘇州高仕再分發給投資人,但在多筆大單中,投資人發現在借款被償還到蘇州高仕後,資金被挪用了。
更有甚者,2013年,蘇州高仕掌門人高宏林家族在幕後通過親友名義向蘇州高仕借款1680萬元,這筆款項最終不知去向。
“崩盤快三個月了,官方的調查沒什麼結論。”蘇州高仕的一位投資者昨日無奈地告訴上證報記者,至今未見有解困的希望,“錢還在打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