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晉係實控人親證"龐氏騙局":家中曾圈養孔雀
- 發佈時間:2016-05-16 07:55:03 來源:解放日報 責任編輯:胡愛善
站在湯臣一品1200平方米的頂層複式寓所裏,徐勤能看到自己公司“直屬三部”所在的未來大廈近在咫尺,也能看到不遠處“直屬一部”所在的金茂大廈,以及更遠處董事會所在的環球金融中心70樓。隔著黃浦江,還能遙望外灘分公司所在的中山東二路8號。
更遠一些,還有位於會德豐廣場大廈、嘉裏中心二期的靜安分公司,銀泰中心大廈的北京分公司……這些分佈在城市最繁華地段頂級商務樓裏的340余家公司,構成徐勤金光閃閃的“中晉係”版圖。
然而,幾乎一夜間,“中晉係”忽喇喇似大廈傾。
4月4日,徐勤在虹橋機場準備出境時被警方截獲。
4月5日,“中晉係”高層陸續被全部控制。
5月13日,包括徐勤在內的“中晉係”35名高管和業務經理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檢察機關批准逮捕,由公安機關依法執行。
據調查,“中晉係”多家公司累計向2.5萬名投資者非法吸收存款近399億元。截至案發時,未兌付金額達52億元,涉及投資者1.28萬餘名。
徐勤親口向記者證實:公司運作模式就是吸收新投資人的資金歸還舊投資人的本息,維持公司的運作及自己的奢侈生活。看似運營繁盛的龐大“中晉係”,不過是他一手包裝的“畫皮”,實則早已千瘡百孔。
自製高大上形象“包裝”公司
徐勤坦言,很清楚這種募集資金的方式其實是非法集資。
“中晉係”企業向投資者營造的形象,不僅全在最繁華地段最好的商務樓裏,工作人員全都光鮮亮麗、收入不菲,而且拿得出私募基金牌照。
“中晉係”對外募集資金的方式主要是以“私募股權投資基金”的名義。但按照證監會《私募投資基金監督管理暫行辦法》,個人投資私募基金限制頗多:單只私募基金的投資金額不低於100萬元;個人金融資産不低於300萬元,或最近三年個人年均收入不低於50萬元。
然而“中晉係”的理財産品5萬元即可購入。在“中晉係”未兌付的52億元中,投資金額小于100萬元的投資人約1.26萬人,投資總金額約為40億元。
法律還規定,合夥型、有限公司型基金投資者累計不得超過50人。“中晉係”正是為突破這一限制向更多人募集資金,陸續成立多達220余家“合夥企業”。一般每個“合夥企業”吸納48名投資者,另兩個名額屬於“中晉係”自身,每個基金募集總額達1億元。數額龐大的流動資金並未通過銀行託管,幾乎全部流進“中晉係”自己的資金池。然而,公安部門查證,整個“中晉係”220余家銷售理財産品的“有限合夥企業”中,僅有一家到證監部門備案。
“包裝”是徐勤常常提到的詞。他坦言,公司租賃高檔場所辦公是為了撐場面,讓別人覺得公司實力雄厚,以便更好地開展資金募集。而不少投資者直接從業務人員曬出的豪車名錶中見識了這家公司的“身價”。
據徐勤回憶,公司按照不同産品類型,向每個客戶經理支付4%—400%比例的佣金,平均佣金比例約12%—13%,逐步演變成將一個産品利率打包給客戶經理,由客戶經理自行決定給客戶固定回報,餘下就是客戶經理的提成佣金。為了獎勵客戶經理,徐勤也是“大手筆”,負責“中晉係”採購的陳亮回憶:“頭一年獎過10輛MINI,第二年就是10輛法拉利。”
“我研究過法律。很清楚這種募集資金的方式其實是非法集資。”徐勤坦言這些做法不僅是為“包裝”公司形象,也是為了打法律“擦邊球”。“中晉係”試圖用私募基金的合法形式向社會不特定公眾募集資金,以規避被認定非法集資;通過支付銷售人員佣金,規避直接向客戶承諾固定回報。甚至客戶需要跟“中晉係”簽訂4份合同,合同中不註明投資回報,也是為了規避非法集資行為:“這些年我一直試圖回避違法,但違法怎麼能回避掉?”
造“內迴圈”式無源發展之路
“中晉係”旗下部分産業公司雖 有一定收入,但均為虧本經營。
一些投資者執著地相信“中晉係”與那些出問題的金融平臺不同,因為“中晉係”貨真價實地投資了120余家“産業公司”,2015年10月起還細分為資訊技術、金融、房地産、貿易和服務五大“産業條線”,控股兩家“上市公司”,是真正有“實業”的金融投資平臺。
然而警方在查證這120余家公司時發現,絕大多數幾乎空殼,僅十余家公司有“漂亮的業務記錄”,但營業額卻明顯不符。
陳亮講述了這些“産業公司”的運作過程。以“中晉係”從事資訊技術的羽泰資訊公司為例,該公司本身不具備任何研發能力,陳亮在外找到一家同樣從事資訊技術的第三方公司,與羽泰公司簽下100萬元的合約,號稱購買羽泰公司的産品;同時“中晉係”的母公司國太控股將與這家公司再簽一份110萬元的“採購合同”:“實際上兩個合同的買賣都不需履行,國太控股出合同金額10%—20%的錢給第三方公司,做個流程出來,貼錢給羽泰公司增加業績,‘講故事’給投資人聽。”
採用這樣的方法,“中晉係”虛增了“産業公司”經營收入8.45億元,實際為此向外支付1.48億元:“整個過程就是‘中晉係’的‘內迴圈’。”
“中晉係”旗下部分産業公司雖有一定收入,但均為虧本經營。以開設在外灘5號的中晉博物館為例,銷售紀念品總收入330萬餘元,但國太公司僅房租、物業費用就高達2200萬元:“這也是做給投資者看的,畢竟除了報表,還要有點看得見的東西。”
而所謂“控股”的兩家香港上市公司——中國創新、中國趨勢兩隻股票皆被業內人士稱為“仙股”——價格極低、成交量極低,幾乎沒人交易。這樣的股票往往只需3—5億資金即可拉動。以“中國創新”為例,中晉係以每股5.6分港幣買進,通過自己對衝將股價炒高,實際並無盈利,主要是讓投資人感到“中晉係”的“投資眼光獨到”。
警方調查發現,“中晉係”的資金幾乎全部在內迴圈。由“合夥企業”吸納公眾資金至國太控股,國太控股再用資金包裝“子公司”、股市對衝,幾乎沒有任何投資盈利渠道。投資者的本息來自新投資者的資金。徐勤親口承認:“我們從資金運作模式來説就是‘龐氏騙局’。”
“中晉係”不具備“造血”能力
徐勤曾粗略統計,一天支出約500萬元,這些錢全部來自投資者。
今年4月5日,就在徐勤出境被警方攔截後一天,中晉合夥人微信號還發佈消息稱:中晉一期基金50億完成募集,共募集資金52.6億元。不少投資人感到不解:“中晉係”看上去發展態勢良好,警方為何此時出手?
據上海市公安局經偵總隊介紹,有人舉報“中晉係”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後,他們就著手調查,發現大量投資、實體經營係虛構,“中晉係”並不具備“造血”能力。
此外,警方在調查中也發現,近期“中晉係”已在香港建立相關渠道,“中晉係”高層人士出現異動。4月4日徐勤試圖出境,警方果斷採取措施,終止徐勤的“吸金計劃”,也防止了更多的投資者陷入。
“有人以為募集資金52.6億元是我們賬面上有這麼多錢,其實是我們負債52.6億元。”徐勤坦言,以當時資産狀況肯定不可能兌付這麼多錢,“中晉係”旗下經過包裝的“産業公司”幾乎沒有可能在境內通過IPO上市融資,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到香港試圖“借殼上市”:“我們在香港找了三家公司,想看能不能僥倖通過審核,變現後還給客戶。但香港聯交所審核很嚴格,上市後是否真能套現也不好説。”
案發前,徐勤曾粗略統計:包括辦公場所租金、員工獎金及佣金、經營日常開銷每天支出約300萬元,投資人本息每天支出約200萬元,“一天支出約500萬元,每月就是1.5億元,這些錢全部來自投資者。”
案發後,公安部門迅速對涉案公司及高管的銀行資金、房産、車輛等資産扣押、查封、凍結,全力展開追贓挽損工作,以最大限度減少投資人損失。
目前已經查扣的涉案車輛、遊艇,公安部門使用辦案經費專門租賃室內場地,定期保養維護,使其始終保持良好狀況,以利於這些資産後續拍賣處置時盡可能減少折損。
隔著鐵窗,徐勤説——
金融風險必須畏懼
“‘中晉係’實際控制人徐勤非常神秘,對外從未公佈其年齡、教育、從業背景……”這是網上對於徐勤的描述。短短5年時間,“中晉係”快速崛起,引起一些投資人浮想聯翩。
警方調查,徐勤1981年出生,上海人。父親是上海一家運輸公司的普通工人,母親是一家託兒所的保育員,均已退休。前妻徐某和現任妻子殷某,都來自普通工薪階層。徐勤向記者證實這些情況:“我們家和政府沒有任何關係。”
1999年高中畢業後,徐勤入伍服役,2008年回到上海,在滬上某三甲醫院基建規劃科任科員。當時,徐勤自學金融知識,但沒有參加任何資格考試:“我想我是一個金融愛好者。”
2011年9月1日,他帶著向家人、親友和4個合夥人湊來的500萬元資金,租下金茂大廈31樓一間辦公室,註冊上海中晉財務諮詢有限公司。以承諾月利率2%的方式,“小打小鬧”拉住第一批投資人。直到2012年6月,他才正式從醫院辭職:“我認為我可以離開體制創出一番事業。”
短短5年,徐勤站在財富之巔。上海地標性住宅湯臣一品,徐勤買了3套,卻租住在同一小區另一套面積1200平方米的頂樓複式樓,每月租金至少20萬元,加上司機、傭人和廚師等服務人員,他和妻子一個月生活開銷就是50萬元。
直至案發時,這套豪宅仍在裝修中:進門大廳有一處噴水池,側面一個7、8平方米的籠子裝修成熱帶風格,曾是他養孔雀的地方。另一側擺放著兩輛愛馬仕自行車,總價約20萬元。警方在徐勤家搜查時曾發現,成捆的歐元、美金和人民幣塞在紙袋子裏,被隨手擺在窗邊。
客廳有一幅佔據一面墻的落地壁畫,徐勤和妻子及“中晉係”高管站在葡萄園中。徐勤回憶,這是案發前不久,他們去考察這個葡萄酒莊,打算以1000萬美元收購。當問及收購原因時他回答:“就是便宜啊!”
“去歐洲,去南極,哪怕去香港,都是包機,都是住當地最好的賓館的總統套房。”陳亮咂咂嘴,他曾經幫徐勤購入一輛全球限量8台的布加迪威龍,全部開銷逾4700萬元,而徐勤購買的豪車總價達1.48億元:“在我們看來,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他本人也説,就算明天死了,也值。”
不過同樣的話,徐勤卻説,自己的意思是“我對不起投資者,就算明天我死了,我也沒話可説。”
徐勤為公司取名“中晉”,特別是註冊“中晉1824”的商標,曾讓許多人以為他與山西有關。徐勤告訴記者,這只是因為自己自學金融時得知晉商票號“日升昌”是中國第一家票號:“想把晉商票號的傳統繼承下來。”
按照徐勤的設想,自己想搭一個資金仲介平臺,通過從社會募集的資金放貸給優良的、有較好盈利能力的項目,自己賺利息差價。然而募集到資金後,他很快發現始終找不到好的投資項目來覆蓋資金利息。他還曾試圖自己培養“種子企業”,但挑選的一批項目一年後沒有一個能達到考核指標。
被日升昌視若生命的品質——“誠信”,並沒有如徐勤所説傳承在“中晉係”身上。
隨著投入越來越多,徐勤説自己已經有了變現退出的念頭:“有一萬多投資者,幾千名員工,我感受到壓力,對於錢我已經沒有享受的感覺了。”
“希望通過你們告訴像我一樣的人,請他們儘快停止。金融的風險必須畏懼。”隔著鐵窗,徐勤説,如果有一天還能夠回歸社會,他希望做一個普通人,一個好父親:“這就是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