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岩澗一角(國畫) 潘天壽
潘天壽
中國花鳥畫要不要發展?這個問題在黨提出的文藝百花齊放的方針下可以得到明確的肯定的回答。花鳥畫是一株燦爛的花朵,不但要放,而且要放得更蓬勃更美麗。
然而遺憾的是,竟有人認為花鳥畫是可有可無的畫種,他們的主要根據是:花鳥畫不能直接描寫現實的鬥爭生活,對人民群眾沒有起直接的教育作用。
造型美術中的人物畫容易直接反映現實的鬥爭生活,能鼓舞生産、教育群眾,山水花鳥畫則比較間接,這也是事實。但是,直接也罷,間接也罷,它為政治服務的目的與作用都是一樣的,不能認為間接的,目的性就不強,就沒有作用。
我們知道,人的生活是多方面的。我們每個人都生長在宇宙之間,人和周圍的環境不能剎那間脫開關係,在人賴以生存的環境中的一山一水一樹一石一廬一舍一花一草 一蟲一鳥,都跟我們有著難解難分的關係。例如一株平平常常的松樹生長在屋子的旁邊,濃郁的松葉好像是一把大傘撐著,我們工作疲乏的時候可以在下面歇息,可 以開會,也可以係牛係羊,也可以在松樹旁邊種南瓜,將瓜藤延到松樹上去,成為天然的瓜藤架,等多些年頭以後,松樹老枝可以斫下來做雜用的木材或柴火。又如 一塊笨拙的大石頭在我們大門前橫放著,夏日黃昏可以在這裡乘風涼,冬天可以在這裡曬太陽,小孩可以拿它當馬騎,大人工作之餘可以找些同伴在這裡談新聞説故 事,等等。真是説不勝説。生長在松樹石塊旁邊的人們,跟這些樹石將發生怎樣息息相關的意味?又如燕子,它是能吃害蟲的益鳥,它的形體活潑可愛,它的聲音呢 喃可聽,一年一度的來去,能認識它的舊巢的所在。它們來時,我們總好像見到親人一樣,用著十分歡迎的心情歡迎它們來住著,好好地孵育著可愛的小燕。春天的 時候,走到山崖水邊,我們看到自然的山花野草,蜂蝶遊魚,總覺得何等天真美麗,使我們精神上情緒上感到興奮愉快不可遏制。這些松、石、燕子、山花野草、蜂 蝶遊魚等,由生活的關聯演成情感上的節奏,構成人們整個生活上的另一面。當然,人與人的關係是最密切的,故繪畫上要畫人物畫,人與花鳥蟲魚在生活上也有較 密切的關係,故繪畫上也必須畫花鳥畫。一花一卉的開放,是草木精神最充分的表現;一蟲一鳥的飛鳴跳躍,是蟲鳥中最活潑的動態,這種精神表現與活潑動態是高 華美麗的。故不論原始民族或文明民族,多數民族或少數民族,東方民族或西方民族,沒有人不喜愛蟲鳥花卉。尤其是各個民族的婦女兒童們格外喜愛蟲鳥花卉,故 在裙子上、鞋子上每每繡上蟲鳥花卉,衣服上、被子上也選用印花、織花的蟲鳥花卉的織物,頭上也戴蟲鳥花卉形的飾物,尤其喜歡插上鮮艷初開的真花真卉。擴而 至於日常所用的用具如陶、瓷、漆器等,也都喜歡用描繪蟲鳥花卉圖案畫的品件。這些都是人們在生活節奏上自然而然的要求,恐怕是誰都不能加以否認的吧。就是 到了現在,開一個隆重的大會時臺上總置一些花卉,在招待較重要的客人時室內也需點綴一些花卉,在國際文藝交流活動中往往有獻花的禮節。凡此種種,都説明蟲 鳥花卉對人的精神品質上起調劑、奮發、鼓舞的極有意義的作用。黨提出的文藝上“百花齊放”的方針,就是為了動員文藝上的各種力量,發揮他們應有的作用。如 果説造型藝術的花卉畫是間接的,作用不大,可以置之不問,這不但是對“百花齊放”的方針缺乏認識,而且是對於人類為什麼要有藝術、對黨的根本道理也缺乏體 會。
看到我們偉大祖國的山川河流樹木花草,我們總會産生一種熱愛的感情。毛主席看到了祖國的偉麗河山,吟出了“江山如此多嬌”的詩句,我們 讀毛主席這首詞的時候,愛國之情油然而生。在杭州,看到西湖的風景,有誰能不熱愛自己的祖國呢?我國古時詩人面對草原的風光,寫下了“天蒼蒼,野茫茫,風 吹草低見牛羊”的詩篇,讀了這首詩,有誰能不引起對自己祖國、民族、土地的依戀之情呢?《詩經》三百篇,以眾多的花鳥草木之名完成其結構;屈原《離騷》中 沅芷湘蘭,借花木之名尤多。如果一個畫家,他能畫出“江山如此多嬌”的花鳥山水,反映我們祖國的絢爛多彩,誰能説它沒有作用?誰又能説它是可有可無的呢?
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有花鳥畫,社會主義國家也是這樣。然而中國的花鳥畫有著幾千年的悠久歷史,它是成千上萬個我們的先輩用智慧和辛勤的勞動心力而積累起來的。 我國的花鳥畫的成就,是站在世界的最前列的,這是世界各國的美術工作者和文藝批評家所一致公認的。凡是中國人民都感到無限光榮與驕傲,因為中國的花鳥畫不 但是中國人民所喜聞樂見,而且為世界各國人民所珍愛,對於這樣的藝術,我們怎能不加以繼承和發揚光大呢?又從目前中國繪畫界來説,花鳥畫家已經不多,而且 年歲都已高了,青年一輩少有人跟上來,這也是值得注意的事情。造型美術工作者要為人民群眾的需要而服務,用人民群眾所喜見樂聞的形式創作,這是黨的文藝總 方向,也都是文藝為政治服務的大原則。
以上是我個人對花鳥畫的簡單看法,未妥的地方很多,希讀者不吝指教。
(原載1959年4月1日《文匯報》,有刪節)
(責任編輯:畢曉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