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離了解造血幹細胞又近了一步,離惡性血液病治療和治愈又近了一步!初夏的傍晚,周帆精神抖擻地講述他為此奮鬥的經歷。
周帆是軍事醫學科學院附屬307醫院劉兵課題組的博士生,從2013年到2016年,他和團隊其他成員夜以繼日地進行實驗,終於為人類血液健康研究貢獻了一份禮物——《單細胞尺度追蹤造血幹細胞起源》。
簡單地説,這項研究成果為根治白血病等惡性血液病開闢了一個新思路。
“至少是前無古人,挺刺激的!”
5月19日,國際頂級學術期刊《自然》雜誌線上發表了周帆和同仁們的研究成果,轟動全球。周帆是這篇論文的第一作者。
周帆一直對造血幹細胞的神奇之處非常著迷。“單個造血幹細胞就可以讓人體內的整個血液系統獲得重建。”他解釋説。
正如孫悟空拔掉身上的毫毛便可以變出無數個美猴王,全方位、多角度地保護唐僧,造血幹細胞也擁有類似的能力。它可以通過自我更新和分化,在保全自身的同時,又産生多種不同功能的血液細胞,來維持人體正常運轉,比如分化得到的紅細胞來輸送氧氣、白細胞來對抗病毒,而這些都是個體賴以生存的重要功能。
把造血幹細胞比喻成孫悟空是周帆想出來的。“這麼説首先得對這個問題理解透徹。而且最起碼我還得熱愛生活吧?”他歪頭笑著給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設問。
採訪當天,周帆身穿純棉T恤、短褲和運動鞋,言語輕快。但其實,他談論的是個“重大科學難題”。
人類早早就認識到造血幹細胞的價值,並試圖用移植健康的造血幹細胞來挽救惡性血液病患者的生命。比如大家耳熟能詳的“骨髓移植”治療法,其實際目的就是移植居住在骨髓中的成熟造血幹細胞,並使患者體內的血液系統獲得重建。
然而生命系統比人類想像得更加複雜。如今“配型成功後骨髓移植”成為大多數惡性血液病的主要治療或治愈手段,但較低的配型成功率常常使很多患者失去最佳治療時機。
傳統移植效果不佳科研人員再生一計,人工造血幹細胞的研究系統應運而生。敢於“異想天開”的科學家們費盡心思,嘗試利用其他類型的細胞通過“外力因素”使其變成造血幹細胞,換句話説,他們試圖根據其特點倣造出這種像孫悟空一樣神通廣大的細胞。
但自1996年科學家第一次成功捕獲骨髓中的成熟造血幹細胞至今,“人工造血幹細胞的生産”只能求得與真正可被用來移植的造血幹細胞相似,但卻無法長期重建造血系統的細胞。這意味著,他們能夠生産出看上去很像“齊天大聖”的孫悟空,卻不具備真正“齊天大聖”那樣的法力,是個假“美猴王”。
這促使造血幹細胞研究領域的科學家們思考,想要賦予人工造血幹細胞“起死回生”的本領,必須探索出造血幹細胞的起源和成長歷程。但這項研究難度空前,相當於要還原孫悟空蹦出石頭之前的故事,“不太有人敢做”。
2013年冬天,在導師劉兵的鼓勵下,當時27歲的周帆決定冒這個險,把研究造血幹細胞起源選為自己的博士論文課題。
“至少是前無古人,挺刺激的!”他隱隱約約覺得前方至少有九九八十一難要闖。
萬事開頭難,然後中間難,最後結尾難
萬事開頭難。
在接下來的研究中,周帆日夜與小鼠和細胞為伴。
由於基因序列與人類基因序列相近,小鼠是使用最為廣泛的實驗動物類型之一。兩年多的研究,周帆使用了1000多只小鼠。
但直到實驗小鼠用了700多只,他們才真正找到了捕捉嬰兒時期造血幹細胞(造血幹細胞前體)的法門——一種用於識別造血幹細胞前體的標記——CD201。
確切地説,這種標記是他們逐個篩選和嘗試出來的。測試一種標記平均需要將近8個月,CD201是4個備選標記中最後的希望。
深夜,周帆和導師劉兵在會議室“對峙”起來。“有時候他認為有些實驗應該做,我認為不應該做。”“不過90%的情況還是我導師對了。”
劉兵比周帆大十幾歲。這幾年每年春節,周帆都會在回家的火車上給劉兵寫一封“長長的郵件”,總結工作之餘,他從不羞于表達信服和感激。劉兵同樣也會給他回一封“長長的郵件”。
萬事開頭難,然後中間難。
周帆終於可以運用CD201標記,從20多萬個主動脈——性腺——中腎區細胞中精準捕獲僅有的20個左右的造血幹細胞前體。隨後,他和搭檔李顯龍又開始了測繪其造血幹細胞發育過程中分子錶達圖譜的征程。
李顯龍今年28歲,是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生物動態光學成像中心湯富酬研究組的博士。他和周帆搭檔,負責對周帆送來的單個造血幹細胞前體樣品進行深度分子錶達譜分析。
李顯龍印象中,周帆前後送來過50批左右的樣品。
如果不堵車的話,從軍事醫學科學院打車到北京大學需要將近40分鐘,而細胞樣品離開小鼠的身體之後活性會迅速降低,甚至死掉。周帆每次都是快完成樣品篩選之前就通知李顯龍,李顯龍就提前調好試劑等待樣品。
如果堵車的話,周帆就舉著盛有細胞試管的冰盒,心急如焚。
“他送來的樣品肯定靠譜。” 李顯龍相信周帆做事負責。
“樣品交到他手上我就特別放心。” 周帆覺得和李顯龍志同道合,彼此信任。
他們都對自己的科研生活充滿激情。“一般他顧不上吃午飯,我顧不上吃晚飯。”李顯龍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
周帆的弟弟周多來找他吃午飯,總見他手上拿著一個計時器。“我記得好幾次我哥都一邊吃飯一邊看倒計時,吃不了幾口就跑回實驗室了”。
通常,周帆需要連續十幾個小時守護著他千挑萬選的細胞,“相當於從早上8點到晚上10點一直在高速公路上開車”,一刻都不敢鬆懈。
萬事開頭難,然後中間難,最後結尾難。
2015年秋天,周帆和隊友們完成單細胞水準的造血幹細胞前體捕捉和分子錶達譜揭示。他們信心滿滿地把這一科研成果的稿件提交給《自然》雜誌,期望能獲得國際學術權威的認可。
《自然》雜誌的編輯反饋非常積極。但隨後,周帆迎來了3位學術評論員暴風驟雨般的修改意見,甚至是質疑。
“有一位評論員認為我們的研究描述性太強,沒有探討機制,沒有證明這項研究的可靠性。”這是眾多問題中最令周帆抓狂的,幾乎是對整個研究的邏輯提出了挑戰。
“換句話説,我們光繪製出造血幹細胞前體的基因藏寶圖還不夠,必須親自挖出一個寶貝來證明這個藏寶圖的實用性。”周帆解釋説。
2016年春節,周帆是在實驗室裏和小鼠一起過的。他看了看窗外五顏六色的煙花,低頭把小鼠圍在小籠子裏,割破它的尾巴取了一滴血,繼續做實驗。
為了親自挖出一個寶藏,周帆所在的劉兵課題組又找到了另外一個搭檔,中國醫學科學院天津血液病醫院(血液學研究所)袁衛平研究組。
袁衛平研究組積累了多年臨床研究經驗,結合軍事醫學科學院劉兵課題組和北京大學湯富酬課題組的研究成果,迅速發掘出了造血幹細胞在起源階段具有關鍵調控作用的mTOR信號通路。這意味著,他們依照藏寶圖挖出了一個寶藏。
6個多月改了6稿,文字從6000字壓縮至3000字,圖表從18頁壓縮到6頁。這個過程中,周帆還熟練掌握了製圖軟體adobe photoshop和 adobe illustrator, 對編輯圖形的配色探索出一番心得。
2016年3月12日,這3個團隊合著的《單細胞尺度追蹤造血幹細胞起源》一文被《自然》雜誌正式接收。
“我早上收到他們發來的短信一下子就從床上坐起來了!立刻打電話告訴我導師!他在那邊已經樂得不行了,跟我説‘行行行了,我不能説話了,讓我先緩緩’。”
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周帆和隊友們終於為人為製造可用造血幹細胞提供了一個清晰的藍本,為全世界掙扎于惡性血液病中的人,送上了一份生命的禮物。
“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隨後,周帆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了幾位曾經鼓勵過他的外國學者。
南希·斯佩克博士是位和藹可親的科學家,這位細胞與發育生物學泰斗告訴周帆,當她看到中國團隊在《自然》雜誌上發表的論文時,自己也正準備著手進行類似的研究。
“沒想到你們已經成功了。”南希真誠地為周帆高興,她在郵件裏打趣説,“感謝你把我從煎熬中解救出來,我正好不知道這個課題該如何進展下去了。”
除了南希,周帆還得到了美國羅切斯特大學醫學中心吉姆·帕裏斯教授和美國Stowers醫學研究中心李淩衡研究員等國際學術“大牛”的祝賀。周帆記得:“每次跟李淩衡教授聊天,他總把耳朵湊到你跟前來聽你講話。”
無論是學識還是涵養,周帆都希望能夠成為像南希·斯佩克、吉姆·帕裏斯和李淩衡教授那樣的人。“你看見他們,就會想變成他們那樣的人”。
“我有時候比較急躁,對學弟學妹的問題不夠耐心,像‘這麼簡單的事你怎麼記不住’這種話就不應該説。”在這幾年的研究中,周帆一直在改進自己做事的方法。
他試圖在方方面面都“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接受中國青年報·中青線上記者採訪時,周帆經常會吐出幾句英語,不難從他地道的英式發音中聽出自信的感覺。很多人都好奇,一個生長于農村又從未留過學的人,怎麼可以把英語説得那麼流利?
許多年前,周帆所在的村子裏來了一個義務教英語的大學生。周帆和幾個孩子全憑自願,每天跟著這個大學生免費學英語。頭頂一台老吊扇吱呀呀地轉,伴著窗外無休無止的蟬鳴……如今他能夠學習國際前沿的科研知識,很大程度上也得益於這個鄉村教師送給他的有關英語的“美好回憶”。
周帆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他的成長過程中得到過許多類似的“禮物”,讓他獲得了各種各樣的“能力”。對於這些,他一直心存感恩。
在他看來,《單細胞尺度追蹤造血幹細胞起源》這份“禮物”可能會拯救許多人的生命,而他一直追尋的各種“能力”,或許會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自己和周圍人的命運。
(責任編輯:吳起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