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馬丁(Martin Kern)教授在首屆世界古典學大會上發表了題為“將早期中國納入全球比較古代學範疇”(Making Early China Part of Global Comparative Antiquity)的主旨發言。
本屆大會的主題是“古典文明與現代世界”(Classical Civilizations and the Modern World),柯馬丁教授構築了其中一個面相“早期中國與全球範疇”,並將之落腳于比較古代學。古代學(Antiquity)不能簡單等同於古典學(Classics),兩者在性質、目的與意義等方面均有差別,柯馬丁教授本人當然對此有所意識,一如他在發言中非常精確地區分了“文化”與“文明”。他提到自己在中國人民大學的工作致力於研究“古代文本文化”(Ancient Text Cultures),並強調了“文化”一詞的複數形式,意指他們所做的每一項工作都包含中國,但又不局限于中國;在談及自己的研究工作如何被比較的、事實上屬古典學的視野深刻改變時,他強調了在深入了解不同文明的過程中可以獲得洞察“文明”的能力。
在古典學大會上,以古代學為題發言,柯馬丁教授開啟了一場對話。取《國語·晉語》中十二年為一紀之説,柯馬丁教授回顧了2000年——兩紀之前的龍年,他在普利斯頓大學任教之始,當時的北美古典學狀況。與如今情況相似,大多數北美大學的古典學系,主要還是致力於研究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歷史與文學,至於其他文明或文化的研究,大抵可以在近東研究係以及柯馬丁教授所在的東亞研究係等院係中找到。柯馬丁教授專門指出,兩紀以前,古典學系或近東研究係的研討會上,研究中國古典學的學者從來是缺席的。從那以後,他開始致力於將他所了解的中國人文學科的深度,真正展示于西方人文學科面前,而不僅局限于或東亞研究系裏、或漢學領域中。幾乎在同一時間起步,中國的古典學建設,似乎與柯馬丁教授的期望,形成了雖關山千重卻美美與共的同步。到而今,中國古典學與中國古典學學者,已然具備了足以對話西方的內涵,他和他們不僅研究中國古典文本,更嘗試從根源上厘清西方文明的底色;他和他們以深入西方古典肌理脈絡為徑,更堅韌地傳承著中華文明的古典。
兩紀後的今天,柯馬丁教授以比較古代學為切入點,將早期中國納入全球範疇,再次為研究中國古典學的學者尋得他所理解的“世界古典學”歸宿,即便這個歸宿需要冠之以“比較的”,需要名之以“古代學的”。古典學的原初含義,既不包含中國學者對中國古典的研究,也不包含中國學者對西方古典的研究,這是一個沿襲而來的歷史事實。但歷史事實已然不適用於當今現實,柯馬丁教授的發言既還原、呈現了這一歷史事實,又勾勒、描述著當今現實,從而回應、超越了這個歷史事實。
早期中國,具體説是早期中國的文化文本,對柯馬丁教授來説,並不僅僅是研究對象或學術旨趣,同時還是吸引他的、與他共鳴的滄海遺珠。這讓他不滿足於漢學之於西方人文學科的無足輕重,從而促成了他將中國古代文本文化容納于西方核心人文學科、容納于全球古代史的努力。誠如發言標題所示,將中國納入西方、納入全球,是他在2000年到2024年的時間跨度下主要從事的工作與希望完成的目標。
如果説古代學更多地朝向過去,古典學卻始終朝向當下、朝向未來,柯馬丁教授顯然充滿了後者的精神氣質。他在發言中已然對可能造成的誤解預先作出了澄清,他描述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但同時強調,那些有趣的活動並不是他們常規工作的調節和補充,而是深刻改變了他們的研究工作。發言的標題是現在進行時,這可以意味著將中國容納入全球,並不是一個結果,而是一種動態的、正在進行的準備工作。
在這個意義上,柯馬丁教授展示了中西文明何以應當、為何能夠形成交融。中國作為西方人文背景下的“其他古代文明”,如果僅僅將其作為常規工作的補充或調節,恰恰是西方自身無法構建全球古代史、無法朝向整全的缺漏所在。柯馬丁教授給出了一個妙味橫生的表達,在他口中,中國文化自身,以及進入中國文化的努力,乃是幫助他確認“自然而然”的事物其實並不“理所當然”的關鍵。容納不意味著取消差異,更不意味著對各自取向的抹平,當中西文明各自都被理解為一種特定的文化選擇,反而既會悄然取消中國文化例外論的基礎,也會消弭西方中心主義的根基。袁行霈老先生曾經談及,“有志氣的中國文學史研究者,應當融會中國的和外國的、傳統的和現代的文學理論,從中國文學的實際出發,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以實事求是的態度闡述中國文學的歷史,而不應先設定某種框架,然後往裏填裝與這框架相適應的資料”。柯馬丁教授對此進行了當今時代背景下的演繹,他強調了中國傳統文化能夠為其他文明和全球古代史的研究提供全新的視角,以及古代學或古典學領域的西方同行們,如何能夠通過研究中國而收穫頗豐。
在容納與交融的鋪陳下,文明互鑒的視野徐徐展開。柯馬丁教授以“唯一的未來”這樣強烈的口吻,昭示著中西古典與中西古典學學者的相互理解、相互啟發已經勢在必行。一如大會主題的英文表達Classical Civilizations and the Modern World所示,文明會是複數的Civilizations,世界則是單數的World。柯馬丁教授期待著古代文明跨越千山萬水仍能相互影響的場景,能夠在當今各文明學術研究的啟發互鑒中重現。中國古典文明與中國古典學——無論對像是西方古典或中國古典,之於西方文明抑或柯馬丁教授所強調的全球古代史,並不僅僅是一幅全景拼圖中缺失的部分,即便這個部分面積廣闊、形貌瑰麗、舉足輕重;而是更像與西方文明、與其他古代文明共同生成的多維世界中的一維,數個緯度相互容納、交融,卻又並不重合、等同,彼此在一種疊加態中互相鑒照,最終指向人類文明新形態,指向那個單數的World,那個唯一的未來。
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二十屆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七次集體學習時指出,要“更加積極主動地學習借鑒人類一切優秀文明成果,創造一批熔鑄古今、匯通中外的文化成果”。正在召開的首屆世界古典學大會,就是正在進行的熔鑄古今、匯通中外的嘗試,就是正在發生的中西文明互鑒進程,就是正在演繹的超越古今中西之爭的交響序章。
(作者:萬昊,係廣東省社會科學院哲學與宗教研究所副研究員)
關於我們 合作推廣 聯繫電話:18901119810 010-88824959 詹先生 電子郵箱:zht@china.org.cn
版權所有 中國網際網路新聞中心 京ICP證 040089號-1 網際網路新聞資訊服務許可證 10120170004號 網路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號:010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