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聞記者 史春波 紀馭亞 施涵予 青海日報記者 洪玉傑 公保安加 攝影 張迪
滾滾長江,從格拉丹東冰川雪山滴水而下,滋潤了美麗的三江源自然保護區。
長江文化考察隊第一路來到青海玉樹治多縣索加鄉,探尋長江文化的源泉。此時,25歲的藏族小夥多傑扎西剛剛完成了一場不是旅行的旅行。
他開三個小時的車,去看了長江的源頭。“我喜歡那裏。”,他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話這樣和我們説。
因為距離長江源最近,多傑扎西家被當地稱為“長江源頭第一家”。它位於索加鄉當曲村,4500多米的海拔,寒風呼嘯,剛剛下過一陣冰雹,但遠處群山之間,依然是滿天陽光跳躍。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一群羚羊正自由奔跑。
和扎西一樣,我們對長江的源頭也是充滿好奇,充滿敬畏,充滿感恩和充滿熱愛。
文明的源頭,都有一條母親河。它是萬物之源,生命之源。為此,我們不遠千里,開啟這場長江尋源。
我們所尋找的不僅是地理意義上的長江水源,更是滋養土地和民族的精神之源、信仰之源和文化之源。
尋源:一場跨越千里的取水
索加鄉,是青海最邊緣的鄉鎮之一,平均海拔約4500米,因高寒缺氧、艱苦偏遠,被稱為“天邊的索加”。
我們沒有想到,尋找長江源頭的路途是如此艱難。
從細雨江南出發到西寧,接著驅車十多個小時到達玉樹,再往治多縣城,又從縣城來到索加鄉,一路穿越了四季。
玉樹4824米的埡口
人在這裡顯得格外渺小。一路左拐右折,漫長的車程中,與我們相伴的有高原反應,也有窗外的無窮無盡的美麗風景。陽光明澈,天空澄藍,綿延的山川仿佛永無終點,大團的雲在山坡上投下柔和的陰影。時不時遇到成群的牦牛,旁若無人地吃草、蹚水。
略顯“聲嘶力竭”的車顛簸著駛入長江源保護區,草地一望無際,大小沼澤湖泊分佈其中。
那天下午,就在多傑扎西家幾公里外的草原裏,在毫無遮攔的陽光和大風裏,我們終於親眼看到了自長江北源流淌而來的泉水。
這一汪泉並不大,也不激烈,安靜且持續地汩汩冒泡,在青苔和天空的映照下呈現藍綠色。
採訪車抵達三江源的草原
這裡有無數這樣的細流,他們如同毛細血管,溫柔地匯聚成長江水,彎彎繞繞,浩浩湯湯,流向大半個中國,哺育一代又一代在長江邊生長的文化與生命。
我們用瓶子取了一瓶滿滿的水,清冽,純凈,透明般,像是耳畔呼呼的風聲,我們想起那首關於長江的古老情詩。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無數次,我們吟誦著宋朝人李之儀的詩詞,並被詩中的這份深情打動。
如今,我們終於從詩歌中走來,從長江的入海口走來,實現了千年前難以抵達的這場浪漫相會。
護源:住在“天邊”的使命
尋找長江的源頭,尋找的還有源頭裏的文化,源頭裏的生命。
遊牧民族遇水則居,千百年來,他們對水源,既是感恩又是敬畏。
他們沒有詩人那樣的浪漫,但是,他們樸實,血性,懂得這片土地的寶貴,而願意捨棄一切乃至生命去保衛。
多傑扎西的一家,就是世代放牧為生。在他家的新房子裏,他和家人們熱情招待了我們,他還告訴我們,國慶節去看了長江的源頭。
他長著一張俊朗的臉,戴著帽子,白色的運動鞋,衣服上繡著一隻雄鷹,黝黑的膚色,是新一代的牧民形象。
多傑扎西向我們揮手
“我喜歡這片草原,喜歡我們長江的源頭”,他這樣和我們説。發自內心的真摯,一點也不客套。
“雖然從小就住在長江源頭邊,但因為交通不方便,村裏人幾乎都沒去過長江源頭,也不知道源頭長啥樣。”多傑扎西説,後來村裏去鄉里和去長江源頭的路都陸續修好了,自己每年都會約著朋友去幾次長江源頭。
“路也不大好走,還要開三個小時的車”,他説。
他喜歡在源頭坐上好幾個小時,聽聽湍湍流動的水聲,看看不時從邊上奔跑而過的藏野驢、野狼、各種珍禽,家鄉的美好在這一刻變得更具象。
他的父親,夏西朋措則是這片草原上的生態管理員,雖然識字不多,但他每天都會認真記錄下生態觀察日記,例如記下觀測到了哪些動物,救治了哪些動物。
尤其是提到自己如何救助一隻被野狼咬傷的藏野驢時,寡言的夏西朋措用手勢配合説話,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守護源頭的生態,是他們溶入生命的使命。
採訪多傑扎西一家
索加鄉,還是英雄之鄉。
多傑扎西從小就聽過傑桑•索南達傑的故事,並以此為榮。
索南達傑是可可西裏和三江源生態環境保護的先驅。他先後12次深入可可西裏,開展野外生態調查及以保護藏羚為主的環境生態保育工作。
1994年1月18日,傑桑•索南達傑和隊員在可可西裏押送犯罪分子時突然遭到襲擊,不幸犧牲。
30年過去了,索南達傑的精神依然在這片壯闊的高原上,時時傳頌,從未被遺忘。比如在治多縣索加鄉寄宿小學裏就有他的紀念室,學校的廣場上還立著他的塑像。
索南達傑塑像
一個叫白馬措毛的五年級學生向我們熟練地介紹這位英雄的事跡,她的嗓音稚嫩而清脆,那些故事,已經深深烙印在他們骨子裏,影響他們的言行。另一名學生則告訴我們,他去放牧的時候,如果看到有垃圾,就會撿起來。從小,就是這樣教育的。
學校裏還有這樣一句打動我們的校訓:“我們的母親,是天邊的索加;所以我們,就有頂天的擔當。”
樸素的字句卻有頂天立地的力量。這片四五千米高原上的人們,就是用這樣“頂天的擔當”,守護著他們的“母親”——長江的源頭。
小學的校歌
探源:來自源頭的長江之歌
同樣作為“天邊人”,文扎則是另一種使命。
他的花白長鬚在風裏飄揚,像是從雪山神話裏走出來的人物,這是他的標誌之一。見到他,是在“萬里長江第一灣”,360度的轉彎,波瀾壯闊。
文扎的家鄉“治多”在藏語裏的意思是“長江源頭”,長江從治多縣向東傾瀉而下,也被稱為“萬里長江第一縣”。
文扎是索加人,還做過索加鄉的黨委書記,歷經過一次次長江源頭的尋訪,這些年,他癡迷于長江文化的研究。他稱之為“探源”。
長江兩岸,誕生了一個個富裕的城市,流淌著無數浪漫的傳説,也有一些人,不問富貴地默默探求長江文明,探求著長江的精神源泉。
文扎無疑是其中的一個。他送給我們一套書:《源文化》。
2016年4月,三江源國家公園體制試點在青海啟動。治多縣處在三江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三江源國家公園和可可西裏世界自然遺産地“三重疊加”的特殊地理區塊,是全國生態位置最為重要的縣城之一。
那時,文扎開始進行源文化的調查。他邀請四五個省的文化人士,一起考察整個三江源,以尋根問祖的方式,把源頭上最深層的最民間的最古老的沉澱,從冰川上喚醒,融化成文字,最後記錄成了《源文化》叢書。
採訪文化學者扎多
“長江的源文化,是生命之源、生態之源,也是文化之源。”眾多的民歌、民間故事一代一代講述了水的神聖,水的珍貴,水的品格。
“我們在源頭看到的,不僅是江河的搖籃,其實在那裏能夠尋找到人類的情感之源,哲學的思想雛形、神話的原始風貌等等。”他這樣激動地説。
我們一直聊到黃昏。日暮時分,群山寂靜。在4300多米的“長江第一灣”,文扎向我們背誦起關於長江的詩詞,講述了關於長江起源的民間故事,他的藏語歌聲響蕩山間——“你從雪山走來,春潮是你的風采……”
這是一首來自天邊的長江之歌。
考察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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