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我想寫一部孤獨不群的文學作品
《龍族Ⅱ:悼亡者之瞳(修訂版)》,江南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年10月第一版,49.00元
距離《龍族Ⅰ:火之晨曦》出版,至今已有十年之久。十年沉澱,承載其中的文字力量,不僅沒有隨著時間流逝淡漠,反因時月增長而更加醇厚。10月下旬,江南攜《龍族》修訂版在成都、重慶等地簽售,場面火爆。
《龍族》中充滿的青春和熱血成為一代人的記憶。此次人民文學出版社所出新版,經由江南數次修訂,增加六萬餘字。《龍族》為大家展現的世界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異域與他者的世界,然而筆力所至,無一不纖毫畢現如真實存在,令人讚嘆。
中華讀書報:距離《龍族Ⅰ》出版十年後推出新版的《龍族Ⅰ》和《龍族Ⅱ》,修訂是出於什麼考慮?
江南:是對傳統文學的一次“嘗試的”。逐字逐句修訂這種事在當下如今是出力不討好的事,但即使這是一部人氣極高的作品,我再回看自己過去的寫作時仍然會感覺到其中有自己未能盡到力的地方,才有了這次的修訂。但暢銷書中的文學元素直到目前為止還是個略顯尷尬的東西,市場並不期待暢銷書中的文學元素,市場期待的是銷量,甚至有人會説看書就是一個消磨時間的樂趣,但我覺得而今這個時代看書,尤其是深度閱讀其實是種非常難得的能力。它需要我們付諸實踐,同時努力思考。尤其是對於《龍族》這種頗有青少年讀者的作品,文學的屬性在我看來是非常重要的。我不希望他們只是讀一些消磨時間的故事。我希望他們同時能略微地走近一些文學,帶著思辨去閱讀。
中華讀書報:你的小説多有積極的結局,《龍族》書寫了一個衰慫者的勇士之夢,也是存有希望和勇敢的人生。這和你的人生態度有關嗎?你覺得自己是怎樣的人?
江南:其實我是個挺悲觀的人,但我很害怕悲觀的故事,正是因為我曾經走近去觀察世界不完美的那一面,我就特別地渴望美好的那一面。但是我確實也是會在故事中直接觸及孤獨和悲傷這些主題的作者,我們面對它們,我們克服它們,我們才不是逃避者。我真誠地相信年輕人在成長過程中需要這樣的勇氣。
至於我自己,我內心裏應該是個《龍族》中路明非那樣孤獨脆弱的人,然而很努力地想要成為楚子航。我上學上得太久,直到28歲才離開校園,最初也面臨過對世界一臉懵的階段,直到現在我對外界世界還會覺得經常戰栗不安,像個少年似的不知如何自處。某種意義上説我是害怕外部世界的。
中華讀書報:《龍族》這個故事的創作契機是什麼?你在寫作的過程中又是怎樣的狀態?
江南:最初開始這個故事是為了樂趣而寫的,我很喜歡神秘主義,也喜歡動漫。我這些元素結合在一起,寫了一部讓自己開心,希望讀者也開心的小説。這些元素有的很少在同一本書中出現,有的看起來是相互矛盾的,比如它又是搞笑的又是悲傷的,可能是因為我的天性多變,閱讀和以往寫作的風格也多有變化,非常熟悉這些元素,所以我找到了一個融合它們的辦法。但是漸漸的,我希望給這本書賦予更多的東西,給成長中的孩子們講一個關於孤獨和自我的故事。這個時候我就變得有點糾結了,經常是不太敢下筆,有時候又回頭去改以前的篇章。大概每一本重要的作品都令人糾結吧。
中華讀書報:《龍族》為讀者展開了一個相當宏大的世界,對於戰爭、人性等多有體現,但貫穿全文始終的是孤獨。作品中的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他們各有各的孤獨,各有各的惘然。你怎麼理解這一主題?
江南:我有一個同學,曾經問過我説這本書到底適不適合給他的孩子看,我説它適合,因為父母和老師可以教會孩子很多東西,但就是難以教會他們“孤獨”和“應對孤獨”。
回想我自己青少年時期,孤獨的萌芽是從大約中學開始的。我相信很多孩子都會在那個階段感受到孤獨,而這種若隱若現的孤獨會一直維持到我們成年之後。孤獨的萌芽是因為自我的覺醒,當年輕人漸漸認識到“我在這個世界上是個獨立個體”“我和我的朋友們是不一樣的”“這個世界其實很大我其實很小”的時候,孤獨就會隨之襲來。在日本有個詞叫“中二病”,説國中二年級的時候,很多孩子都會沉迷在動漫的世界中,幻想自己是“幽暗世界的王者”或者“真龍的子嗣”,他們把自己包裹起來,講著大人聽不懂的話,遠離主流世界,固執倔強。我認為這就是孩子剛剛開始面對孤獨的時候不知如何自處,從而尋求逃避和安慰的一種表現。同樣的道理,叛逆期中的孩子對大人世界的不認可和激烈反抗,也有孤獨在其中作祟。這個時候你跟他避開孤獨不談是沒有用的,孤獨是個極其宏大的主題,甚至是文學中一個永恒的主題,它是與生俱來的無法回避的,幾乎每個人都曾試著逃避、嘗試去走近孤獨、最終部分地克服孤獨、然後跟世界和解。《龍族》這本書裏路明非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最終克服了自己的孤獨,獲得了勇氣,儘管他也付出了很多。書中的男孩女孩,愷撒、楚子航、諾諾、夏彌、繪梨衣也各有各的孤獨,不少讀者都在某個人身上找到了自己的那份孤獨。
中華讀書報:《龍族》的想像所涉及的門類非常多樣:東西方各民族關於龍的神話傳説故事,各個國家與地區的人文風貌,世界各地獨特的自然風光,上至遠古文明,下至未來科技——在創作中,你覺得有什麼難度嗎?
江南:這可真是個費力的工作,需要非常多的參考資料。我大學時候是個非常喜歡雜學的讀者,從歐洲的巫術、煉金術到中國的奇譚逸聞我都喜歡看,但當時研究得不是很透徹。超自然的各種元素是“投影后的世界”,是扭曲變形的,但是對於幻想小説的作者來説是有趣的素材,很多的奇譚逸聞都是經過民間創作者反覆打磨的好作品,幾百年傳唱,能夠引入小説之中都會給小説增加趣味,加上合適的注解,還能拓展知識面。但想把這些神秘元素整合在一起就很麻煩,不同文化中的神秘元素有時候是互相排斥的,得深入地研究它們,再選擇合適的元素進行重構。寫著寫著就覺得我自負的“讀書很雜知識很多”只是自己的幻覺,我了解的還只是皮毛,於是只有再去找參考書,還得比對不同的參考書。現在發達的搜索引擎提供了很多方便,問題是搜索引擎上找到的資訊往往不盡準確,便捷但是品質可能有問題,得再找到權威的出版物來核實。在這個過程裏我又學會了不少東西。
龍是我在這個過程中重新認識的一個元素。這種神秘、強大、類似爬行類的生物在世界各地的文化中有著無數的版本,歐洲能夠噴火熱愛收藏寶物的巨龍、美洲的羽蛇神、印度的那伽,當然還有中國自己的龍,在有些文化中它是神明般的存在,在另一些文化中它們則是暴虐的生物,但到底為什麼類似生物的傳説遍及全世界,到現在我也沒有搞明白。不同版本的龍到底是同源的?還是有著不同的起源?是否古人天生就對某種巨大的爬行類動物感覺到恐懼,因此産生了很多關於龍的傳説?這給我很多的靈感。
人文風貌、自然風光也一樣,需要時間去沉澱,為了寫《龍族》中的日本,我前後三次采風,俄羅斯也去采風過一次,采風是很傳統的寫作習慣,但去到那裏親眼看到,跟當地人聊天,用腳步丈量那個城市的街道,聞過那個城市的氣味,筆下寫出來的東西真是仿佛有神。
中華讀書報:很好奇為什麼你會有這麼豐富的想像力,當然這是成為好作家的重要因素,你如何看待想像力?
江南:不得不説想像力這件事我認為是存在天賦的,但我的天賦並不是那麼強大,我通過閱讀來彌補,我30歲之前都算得是個手不釋卷的讀者。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家庭環境對想像力的寬容。我的父母一直鼓勵我閱讀各種各樣的作品,卻沒有試圖培養我的音樂和繪畫技能,用句時下流行的話説,我把全部的技能點都點在了閱讀上,其他的我基本什麼都不會。
想像力這東西不僅僅是對於作家有意義,對於每個想要探知這個世界的人來説,想像力都是他們最強大的工具,擁有想像力的人,這一生應該會比僅僅埋頭于現實瑣事的人要充實很多。
中華讀書報:你對自己的創作前景有規劃嗎?希望成為怎樣的作家?
江南:寫作生涯中,我經歷過很多的起伏和外界對我的揣測,高光的時間段經歷過不止一次,也曾為自己創下的銷量紀錄而自豪,但如今很想寫一部真正的文學作品,孤獨不群的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