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祥.《我本將心向明月》. 油畫. 80×100cm 傳統與當代、藝術與文化 杜:你的藝術創作既緊密聯繫當下,又有經典繪畫的影子,這在出生於1960年代的“新生代”藝術家中並不多見,那麼你認為你與他們的異同是什麼?你如何看待傳統與當代的關係? 王:從存在主義的立場出發,我認同今天所有的藝術形式。就如同我常説的:“上帝給人的東西都是好的”,既然它存在,那麼就有它的意義與價值,所以無論是當代藝術,還是學院傳統,亦或其他的任何主張都有它的合理性。但從個人角度來説,我與當代藝術一樣關注當下,我看重此生、此在、此時,因為在我看來,我們沒有資格或能力去記錄過去或未來,我能做的只有記錄好當下。而我與當代藝術之間的區別則更多的是記錄當下的內容、方法與形式。在我看來,當代藝術過於狹隘、功利和市儈,它們只記錄那些有效的、有用的或值錢的,但對於邊緣的、普通的、平常的、微小的或處於底層的藝術家、社會需求與大眾需求卻置若罔聞,甚至嗤之以鼻,我稱這類藝術為“市儈的當代藝術”。它們似乎專門服務於精英,而精英又服務於某個階層或某種權利。事實上,在這一關係中,精英僅僅是工具,而藝術收藏者或資助人才是幕後真正的主宰,是他們決定著藝術品的價值與價格,這也是當代藝術最令我厭惡的地方。我期待的當代藝術應該是建立在人人平等的基礎之上的,應該是多元的、多層次的、豐富的,每個人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需要。但事實證明,當下的精英文化正在逐漸改變著人們的真正需求與品位,而打破這種有毒文化的統治正是當下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 杜:你的油畫創作用色比較厚重、強勁有力,你如何看待被譽為中國文化精髓的虛? 王:我們需通過對事物表像的觀察來得到其背後的東西。厚重既可以很美也可以很醜,中國繪畫中的虛其實表現的是人們對現實不滿或想逃離現實的情緒,這與中國文化的好壞無關,只是人對現實的一種心理。對當下極其物質的現實而言,對這種意境的需求是對人心理的一種補償,所以這種繪畫毫無疑問地會受到市場的追捧。但令我擔心的是一些畫家會將虛看作為外在的語言與文化看待,這是很弱智的。虛可美也可虛假,實可深刻也可愚拙,關鍵是其背後的東西。任何過去的符號肯定會投射在現代人的某種心理需求上,但現代人需警醒的是,任何對過去的拷貝都是違背藝術的天職的,所以當下兜裏有了些錢的中國人欲用中國古代文化來對抗甚至打倒西方是十分不明智的,同時也會誤導社會。我一直擔心缺少信仰的人因為看不遠會走不遠,沒想到那麼多人還退著走。我認為應當把傳統看成是資源而不是方向,否則,偉大的中華民族還會不斷重演被人超越,欺侮和不斷阿Q的悲劇。 李:文化是深厚的,但同時既可能是規矩和成見,也可能是人心的教化,那麼在你看來,藝術家的率性該如何面對文化的教化? 王:這是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文化的形成是非常複雜、長久的,它既超越于個體存在的時間,也超越于個體存在的空間。在你出生之前,文化就已經開始活動、已經成形了,所以當你作為個體去面對它時,就猶如一般的石頭、樹木、花草或房屋面對滾滾洪水,往往會被摧毀殆盡。文化會製造、拷貝或複製跟它一樣的東西,但人不願意被複製,於是便産生了個體與文化的抗爭,但在這個抗爭中,個體就如同一塊石頭在面對洶湧的洪水,任何抵抗都是不成比例的,是無效的。實際上,我們的教育或文化當中存在多種線索,除了剛剛講過的會同化個體、摧毀個人自主獨立性的文化外,還有一種文化是支援並保護個體的。這兩條線索一條是顯性的,一條是隱性的,而人們受到的衝擊主要來自於顯性的文化,即我們所看到的一切存在,包括構成物質形態或行為準則、價值標準的東西都屬於這種顯性文化。儘管如此,我們卻不能忽略另一種隱性文化的存在,這種文化很奇妙,它可能存在於一些民間的個體身上,比如一個農民,因為他們無知,保持了自身的野性和天性,所以他們無懼與道德或法律的對抗;可能存在於一個偏僻或落後的少數民族身上,因為他們沒有正統文化的束縛,所以他們無懼與中央或政府的對抗;也可能存在於一個悲劇性人物的詩歌、作品或故事裏。我們能夠在這些另類的人群身上找到一種依據、依託或者動力,所以很多知識分子或思想家會從這些另類的個體或人群中尋找線索,因此從他們的文章或訪談中我們能夠看到一種很有力量的理論與主張,但我們也會發現他們最終的生命觀卻往往都是悲觀的,即他們都是悲觀主義者。 禹:那麼在你看來,他們之所以最終會淪為悲觀主義者的原因是什麼? 王:究其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宗教的歸宿或信仰的歸宿。但我並不否認人們對於信仰的追求仍然存在,只是像歷史上的任何時期一樣,只有你的波段或思想高度能夠與上帝相契合時,你才能接收到它。而相信上帝的存在是很重要的前提,這時你的世界觀就擁有了一個根本性的東西,之後一旦你到達了思想的極限,那麼你就會變成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也只有在那時,你才會獲得絕對的快樂與絕對的自由。但我們又無法強迫神永遠與我們在一起,因為我們的知識有限,而神的知識無限。但一旦你獲得了信仰,獲得了這種無限性以後,你就會不斷地超越自己、超越他人、超越世界上所有的成就,而這也正是信仰中的人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你不會成為一個終結者,你也不會感到驕傲,因為面對神的無限性,你沒有理由驕傲。但對於一個沒有信仰的人,尤其是具備了人類所有思想與經驗的人來説,他最終只能淪為一個悲觀主義者,甚至他的絕望要遠遠超過一個同樣沒有信仰的普通人。因為對於他而言,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滿足他的胃口,但知識本身的無限性卻仍會使他的胃口越來越大。 杜:你剛才談到了絕對自由與絕對快樂,其實中國有一種十分高妙的思想,比如心外無物,即在你的心靈之外什麼東西都不存在,換句話説,只要你心裏認為什麼東西是存在的,那麼它對你來説就是存在的。如果一個人想通了很多道理,並且心中充滿快樂的話,那麼這時什麼樣的地方對他來説都是極樂世界,但如果一個人的內心充滿不快樂的種種思維或觀念的話,那麼再快樂的地方對他來説都是地獄。信仰所起的恰恰就是這樣一種作用,它以一種非物質的、非實體的方法讓人們進入到一種絕對自由、絕對快樂的狀態。 王:神既然授權給各種宗教,那麼他一定要讓這些宗教來幫他解決各種問題,包括他授權人類有這些文明的發展也一定有他的用意。但我們必須認清一點,那就是所有這些東西都是被造物。人不能離棄唯一的神,一旦陷入多神狀態,就會造成人類自身的混亂,這一點可以從歷史上找到很多例證。具體到今天,我們雖然仍在強調人類的多元化,但這種多元化必須是在一個所有人都遵循的普世價值觀前提下的多元,一旦否認了這個普世價值,多元化本身就會帶有專制性和個別團體利益、精神利益或種族利益。事實上,解放的人性不是人性,而是接近神性,但一旦把人性解放當成一種目的時,反而會變成魔性。所以在人性解放過程中出現了很多悲劇的現象、黑暗的現象或者邪惡的現象,而這實際上又是人性解放必經的一個過程。只有經歷了這個過程之後,人類才會變得和平。整個西方文明和西方人種的發展已經足以證明這一點,本來他們是很野蠻,很厲害的種族,但宗教使他們産生了道德準則和法律規範,使得今天的西方人看起來比較儒雅、比較文明。對於西方人來説,上帝之所以安排人類經歷那麼多戰爭、那麼多事情和波折,最終就是想讓他們認識到和平的可貴。 杜:你曾將藝術分為娛樂類、批判類以及責任類,你更為欣賞責任類的藝術,那麼在你看來怎樣的藝術是有責任的?藝術及藝術家的責任又為何? 王:我曾形容過娛樂的藝術是讓人感到舒服的藝術,但有責任的藝術不一定讓人感到舒服,它可能會讓人感到難受。對於責任類藝術價值的衡量,較之於往昔,雖然根本標準無變化,但我不再拘泥于形式,而注重效果表達,如此,過程恰恰是藝術家可有所作為之處。就如同科學,藝術也需不斷地創造新形式、新語言等,以滿足最終效果的表達。所以有責任的藝術對人的身心有理療、安慰之用,雖然藝術家不同於救死扶傷的醫生,但他能敏感地察覺到社會的弊病,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充滿弊端的當下,有責任的藝術家能從絕望中察覺到希望,他的藝術創作的出發點是對其他人善,而不是為了顯擺、證明自己,但在其實施的過程中定會證明自己,這也是藝術家繼續前行的動力。每個人經歷的過程一個也不能減少,如同《創世紀》中所講,男人要汗流浹背,女人要有生育之苦,其中“汗流浹背”的意思是人必須經歷由黑暗到光明的過程,要得到食物需先進行勞動,而不是上帝直接造好後由你輕鬆地獲得,這就是原罪的命運。從此意義上講,作為一名家長與教師,我不能讓孩子與學生直接到達伊甸園,否則是與上帝作對,一定要讓其經歷該經歷的。 杜:你如何看待當代藝術目前的狀況?你對下一階段當代藝術的發展方向有何預期?王:現階段的當代藝術代替之前的“官方藝術”是符合真理的,今天的人企圖用高價位、高曝光率、博物館收藏展示以及歷史書寫的方式來加強和鞏固它們的地位,在我看來,這是人類的一種努力、中國人的一種努力。未來十年,我認為中國的藝術應該是全新的。因為之前的藝術創作面貌更多的是由政府和西方受眾所決定的,但未來十年,中國資本階層的文化、審美、精神需求以及他們所代言的藝術象徵和身份象徵都將由全新的藝術來體現。這個全新的藝術一定不是按照以往的標準來選擇的,儘管今天的市場導向仍會使一些人延續以往的價值觀與藝術創作,但新的發展趨勢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中國趣味、中國標準、中國價值一定會成為未來十年的真正標準,並且這個標準會影響全世界。當中國當代藝術與標準樹立起來時,全球的買家都會按照這個標準來購買藝術品,相應的理論也會應運而生,而以前的標準則會慢慢地淡出歷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