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祥.《大眼的裸女》. 素描. 34.5×24.3cm 關於近作 杜:與之前的創作相比,2009年以來你的創作發生了非常大的轉變,作品引入了神,而畫面基調變得愈發平和,特強調人類原始本能慾望包括世俗的成分逐漸減少,而“形而上”的思索性的色彩卻越來越濃厚,特別是《風往回吹》這一系列。那麼發生這次轉變的契機是什麼? 王:從現象上來描述,其實這次轉變非常的突然,並不是設計出來的。因為就在這之前我還是另外一副面孔,還在做《慾望中國》那樣非常粗暴的作品。從《貴州人》到“近距離”,到“文化波普”、《整容》,一直到《慾望中國》,我一直都在尋求一種未知的東西,而我並不知道也不清楚這種東西是什麼。我的藝術、生活與社會之間一直是一種短暫的合作關係,很難長時間融為一體,有時我走得比社會快,有時卻走得比社會慢。走得快時,別人不相信我;走得慢時,我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而忽略掉外界的變化。但我也會不斷地對存在現實做出判斷,其實我過去的很多作品都是對現實判斷的表現與結果。但當我對現實做出判斷時我就會介入它,所以當時的《慾望中國》是一個特別恐怖的時期,對於人們不顧一切的拜物、拜金思想感到特別的憂慮,那時我寫了很多文章,畫了很多畫來攻擊這種現象。我意識到了其中的危險,也看到了其中存在的問題,但同時我也一樣感染了那些不好的東西,也是一樣的拜物、拜金。後來經濟危機爆發,一方面我也覺得害怕,不知道暗無天日的日子會持續多久,但另一方面我又覺得高興,因為經濟危機來的恰是時候,它遏制了中國經濟、中國人以及中國藝術對金錢的盲目追逐。從那時起,我開始思考:是什麼東西使我總是能夠在關鍵時刻做出一些重要的決定與變化?這些決定與變化既然不是我自己設計出來的,那麼肯定是有某種力量在引導著我。之後我就一直尋找,一開始是佛教,但聽了一些佛教的光碟之後,我發現他們雖然講得很好,但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不是我想追求的東西。所以後來我就轉向了基督教,我發現基督教的東西是我認可的,雖然我看不到上帝,但我知道上帝的作為。信仰基督教之後,內心特別高興,所以那時的畫從造型到色彩,再到畫面的意境,整個情緒上都是特別美好的。後來我畫了一批構圖,在畫這批畫的過程中,我內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而在這之前,我一直處在一種幾乎神經衰弱的狀態,心裏非常煩躁,看誰都不順眼,甚至看自己都不順眼。但信仰基督教後,一切都變了,我幾乎每天都沉醉在自己的工作當中,不用再去考慮別人的看法,不用再去假想當代藝術需要什麼、當代藝術的受眾是誰,而僅僅把他們當做內心的一個投射,不用去迎合誰,而是如流水般自然流淌,我現在基本上也還處在這樣一個舒服的狀態。 杜:之前面對社會“假人性”的陰暗面,你更多地表現出一種銳利,包括憤世嫉俗、憤怒、緊張與焦慮,那麼你現在的態度和方式與以前有什麼不同? 王:區別還是很大的,雖然現在的作品我已經不再使用現實的內容,實際上已經去除了表層的當代性,不再使用符號性的當代內容,尤其是具有典型文化符號特徵、生活符號特徵或政治符號特徵的東西。在我看來,我的情感與信念只能産生於當下,産生於今天這個時代,而不可能産生於十年前或五年前,從某種意義上來説,這就是最真實的當代性。我覺得當時過境遷、人們對藝術具有更好的判斷力時,人們需要的是真正的當代,而不是那些偽裝的當代。 杜:《風往回吹》是你近兩年創作的作品,這個系列的作品在當下文化語境中的出現,應該與你對當下中國乃至全球文化發展態勢的觀察與思考有關,你能否就此做一個具體的闡述? 王:事實上,這一系列作品的出現的確有一定的原因與針對性。一方面我的直覺得到了一種保護,雖然從小到大換了許多環境,但我的天性始終沒有改變;另一方面我經歷了從鄉土到現代都市,從傳統中國教育到西方文明學習的各個階段。而空間上,從亞洲到歐洲,再到非洲,有了相對較寬的視野。由於天性的留存,我既能夠在空間上將不同地域的文明串聯起來,也能夠在時間上將古代與當代進行有效的結合。從架上到行為,我身體力行地從事過各種形式的藝術實踐。其實在經歷這些之後,我對藝術就有了一系列的坐標點,從空間上我知道了哪些國家的藝術、哪一類的藝術是我所需要的,而從時間上我知道了哪些階段的藝術對我影響最深。從歷史的維度上來看,其實這些坐標點都只是碎片,而不是全部。中國的當代藝術,無論是古典的,還是當代的,寫實的或觀念的,基本上都是複製或建立在某些碎片之上,而我把這些碎片當中不好的東西進行了刪除,僅留下了其中有價值的部分。每一種藝術都在為真理作見證,哪怕是那些垃圾的藝術,那些已經死去、腐爛的藝術家或個人。而為真理作見證有正、反兩個方面,有一些藝術是在為順服真理作見證,有一些藝術則是在為背離真理作見證。比如美國六十年代以來的藝術,用現成品顛覆掉現代主義藝術的同時,也顛覆了古典主義藝術,這個顛覆為的是證明:前面的藝術家無論有多偉大,他們都不能夠長久地站立,作為永恒的標準。於是,大量的現成品取代了過去的經典,並且被發展中國家或弱勢國家所拷貝、複製,進而進入博物館,進入美術史。但任何人都無法阻止歷史的重演,今天,人們開始反思這些藝術的垃圾性質,質疑它們的理論與存在,甚至於已經被人們所拋棄,而這些都證明了《聖經》中所講之真理:“已過的世代,無人紀念,將來的世代,後來的人也不記念”。所以我認為今天的當代藝術在大的文化慣性下只會越來越短暫,因為只有順乎真理的藝術與文化才會被人紀念。 李:那麼刪除的標準是什麼? 王:從語言的層面來講,因為我喜歡寫實的、具象的、表現的、抽象的和觀念的東西,喜歡形而上和形而下的東西,所以在形象方面,我可能傾向於寫實藝術,在觀念方面傾向於當代藝術,在形式方面傾向於現代藝術,而在審美方面傾向於文藝復興的藝術。這裡面既包含不同的技術與方法,同時又代表著不同的價值取向,而這些價值取向在以往的歷史當中只是一些各自為政、斷裂的碎片,在我這裡,它們卻共處一堂,共同構成了一個理想的伊甸園、一個和諧的社會。當然,要實現這樣的一種理想狀態,必須具有一種超越狹隘或有限價值觀的更高層面的價值觀,必須掌握全面的語言與技術。並且它們之間要具有一種必然的聯繫,不能成為波普藝術或玩世藝術那種虛無主義或悲觀主義,而應該是積極的樂觀主義。對我而言,是所有的經歷以及跟《聖經》和基督的相遇造就了我今天的繪畫,機遇或許是偶然,但結局卻是必然。 李:你在《風往回吹》的評述裏邊提到,《風往回吹》就是回到生命的原點、生活的原點和工作的原點,為什麼要回到原點?你認為你的生命的原點、生活的原點和工作的原點是什麼?你希望回到什麼樣的狀態? 王:這個原點不是指當下價值觀的原點,而是一個永恒價值觀的原點,回到原點即回到一種最樸素的狀態,打破文化、金錢、名譽或所謂現當代所帶來的負擔與阻礙,回到心靈上與價值觀上的人性和神性的起點。回到人性,那麼我們就已經到了神性的門前;回到神性,那麼我們就等於回到了無分別心的伊甸園。 杜:有沒有可能事實上我們當下已經回到這個原點? 王:不可能。因為現在的人已經被自我建造的文明架在了很高的地方,沒有人願意下去,他們只想往高處走,卻不知道回到起點他們才能到達最高的地方,這是由人類的本性決定的,是由犯罪以後的人性決定的。所以,要真正地回到這個原點,必須有人提供一種示範,對社會、對文化提供一面鏡子,而藝術家或思想家的作用恰恰就在於此。 李:你的許多作品與人的世俗慾望緊密關聯,慾望只要不是無限制,就一定具有合法性,但一些道德者非要將慾望全部掐滅,這也不合理。那麼在世俗慾望被大為推崇的當下,你如何看待慾望的合法性? 王:人應該放縱、維護還是限制慾望?這個問題一直令人類感到糾結,這種糾結同步地體現在文學、藝術中。簡單地否定或肯定慾望無法解決問題,因為它是人類不幸與災難的根源,所以無論東方、西方都會用道德、法律、宗教來限制它。但當下人類對慾望愈持有寬容態度,如對“私”的尊重,“私”在古代不被人類稱誦,但當下法律卻保護“私”,尊重個人隱私權、個人著作權、商標權等的確立無疑證明這些。私從根本上講是惡,但不保護它便會更惡,人人都有罪,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法律會根據罪行來決定懲罰的程度,而在心靈層面上,人的幸福感與其對真理的順服度成正比。從此點意義上講,人類不過分的慾望都是上帝默許的,且恰恰是表現這種矛盾的張力。而藝術恰恰在此張力中,唯美的藝術會蒼白,唯醜的藝術是一種病態,藝術在這種矛盾的結合點上才會産生張力。我的作品有時會傾向唯美些,但也涵有惡的因素在其中,它會從作品中流露出來。 李:總之,節欲不代表無慾望,只是不能無限制地慾望橫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