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你這個紀錄片電影的虛構性是你自己提出的概念,有一種“假紀錄片”,指那種劇情片以紀錄片的手法來拍攝,經過構思和設計讓這個人物去演。它們兩個之間有一種什麼區別? 原一男:你提到的應該是劇情片,採用了紀錄的方式,這樣的電影是不一樣的,首先是要有導演和腳本,其實是他們的意圖和一些他們想實現的東西,通過這些演員來為他造型,為實現他大腦裏構思好的東西。我自己的這種“虛構”是不一樣的,是那個人物自己想要解放出來,很多電影都是為了表現他自己的原型,這個人物是特別重要的。不像虛構的電影裏面,不管是採用記錄方式還是什麼,那個導演,寫腳本的那個人是最重要的。紀錄片是人物自己的理想的形象,他在演出那個形象,實現這個東西。還有一個不同,就是紀錄片中,奧崎真的去殺人,他就要真的被抓起來,真的要去服刑。也就是説紀錄片更加要服從社會現實的制度和一些局限。 提問:如果奧崎真要去殺中隊長的話,導演會不會去拍? 原一男:這幾乎是一個假設,因為這件事沒有發生,我想也許我可能會拍,可能我會拍的。 提問:那導演的道德底線在哪兒? 原一男:在那種地方人的道德底線會飛掉的。所謂的“道德”是為了壓抑人們兇暴的本性和慾望的一種制度、形式。道德是一種規則,用來壓抑人過多能量,讓社會保持安定,它是一種制度。 提問:包括剝奪一個人的生命嗎? 原一男:我不是否定什麼東西,只是説道德的本質是這樣的,不管是中國的還是日本的道德,我只是説它的本質,沒有否定道德。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殺人的人,不是説他沒有道德,而是在他殺人的那一個瞬間,他身上狂暴的本性,兇暴性戰勝了他的道德,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比如人有很多慾望,像性,還有暴力的慾望,道德是為了壓抑這些性慾,這些兇暴性,人的暴力傾向。人們都有道德本性,有很多歸法的道德規範,不許殺人,不許婚外戀,但是大家知道這個,還是有很多人忍不住去婚外戀。我沒有説你要去破壞這個道德,可是我聽起來好像還是説要破壞道德似的。 提問:再把話題説回去,剛才提到過關於你的紀錄片的這種“虛構性”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在我看來你,導演,還是站在最主要的位置上,利用你所選擇的這些特殊的人物,通過紀錄片的方式來激發出這個人物更深層的一種自我解放的慾望,使得導演自己的內心得到了一種自我解放,在我看來,你實際上是模糊了劇情片和紀錄片的一種關係,但同時不能夠叫做虛構,應該叫做一種激發和發掘。 原一男:《全身小説家》就是關於用紀錄片來做的一個“紀錄片研究論”,可以説是“關於虛構的紀錄片研究”。 是來探討虛構對於一個人的精神來説有多麼重要的意義一部電影。雖然你否認我的片子是虛構,但是我花了三十年的時間拍紀錄片,我一直都覺得,到今天也是這樣覺得的,它真的是“虛構”。 提問(馬克•諾恩斯):我是研究日本電影的,是大學裏教紀錄片的老師,一直做日本電影研究,小川紳介也研究了很多。我的意見是如果和這種虛構的紀錄片論比較起來,懷斯曼的電影就顯得非常單純了,我想聽一聽原先生對懷斯曼是什麼樣的看法? 原一男:可能提到懷斯曼是這樣的,有兩個不同的虛構的概念,我的電影的虛構的概念和另外一個不一樣。另外那種認為權力是一種虛構,可能懷斯曼的電影認為權力是一種虛構,它是不存在的,是一種人為製造出來的,所以他要把權力一層、一層地剝開,我覺得這是懷斯曼所做的。但是和我的這種虛構是不太一樣的。 馬克:懷斯曼的電影有各種各樣的,也有關於舞蹈的,劇場的,不僅是關於權力的電影。 原一男:你們在談論懷斯曼的時候,經常用虛構這個詞嗎? 馬克:不是這樣的。 原一男:其實在日本,我們提到權力經常會説權力是沙做的一個城堡,權力是虛構的,它不是真實存在的。權力本身是人為存在的,不是上天給了他權力,他一定就是權力,永遠是一個權力,它是會變化的,它是有偽裝的,有醜陋的東西包在裏面,最後剝出來根本就不是一個權力。只有每一個普通人都承認權力是權力的時候,它才是權力,如果我們每個人都不認為國王是國王,國王就不是國王了。我認為我自己電影裏面談論的“虛構”和“權力的虛構”是不同的“虛構”,可能懷斯曼更關心的是權力虛構的問題,但我關心的是另外一種紀錄片的虛構,就是人為了活下去,為了活出新的自己來的“虛構”,在這個含義上是不太一樣的。 提問:我想問原先生,你拍紀錄片的位置和主角的關係特別有意思,你像一個君王一樣引出那個人的情緒,給他一個舞臺,讓他演。我在想你拍這個紀錄片,主要是主角在演,那麼你為什麼拍這個紀錄片?應該也有剛才這位説的你是借著主角去發掘自己,導演自身也有發掘自己的感覺? 原一男:武田跟我説:“我想自己生孩子,你一定要拍。”是她自己有的那個想法。奧崎也是這樣的,他自己要成為那個“神軍平等兵”,我只是通過拍攝把他要成為“神軍平等兵”的願望凝縮起來變成一部電影,因為電影一定是要凝縮的,要有所選擇。奧崎人生有很多事情,他去撞大臣的車,這個適不適合這部電影?我要表達的東西能不能表達出來?只是我不願意去拍他犯罪,用各種各樣的刑事案件來描繪、刻畫他,我覺得讓他去找那些戰友,找戰爭的真相,可能更適合,所以才創造了這樣的一個情境,讓他去做,這個情境是我製作的。 提問:我想問原先生,你拍紀錄片的位置和主角的關係特別有意思,你像一個君王一樣引出那個人的情緒,給他一個舞臺,讓他演。我在想你拍這個紀錄片,主要是主角在演,那麼你為什麼拍這個紀錄片?應該也有剛才這位説的你是借著主角去發掘自己,導演自身也有發掘自己的感覺? 原一男:武田跟我説:“我想自己生孩子,你一定要拍。”是她自己有的那個想法。奧崎也是這樣的,他自己要成為那個“神軍平等兵”,我只是通過拍攝把他要成為“神軍平等兵”的願望凝縮起來變成一部電影,因為電影一定是要凝縮的,要有所選擇。奧崎人生有很多事情,他去撞大臣的車,這個適不適合這部電影?我要表達的東西能不能表達出來?我是要加以凝縮的。只是我不願意去拍他犯罪,用各種各樣的刑事案件來描繪、刻畫他,我覺得讓他去找那些戰友,找戰爭的真相,可能更適合,所以才創造了這樣的一個情境,讓他去做,這個情境是我製作的。 《戀歌》也是那樣的,我一開始拍武田跟黑人好的時候,她以為我會嫉妒,我根本沒有嫉妒,後來我單獨要採訪武田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爆發了,哭了起來,後來我拍不了了,讓另外一個人拍。坐在那兒哭的鏡頭,是我唯一在電影裏出現的鏡頭。這個時候這個電影就是講嫉妒,你要成為一個自由人,首先要克服嫉妒,嫉妒到底是一個什麼東西?導演原先生知道了我是嫉妒的,那個嫉妒讓我崩潰了,而且把自己很醜陋的樣子都放進了電影,武田要成為自由的女性,她到底會不會嫉妒?她身上還有沒有剩下這些弱點,所有女人都會有的。怎麼辦?試一試!看她有沒有嫉妒。我才把妻子,也是製片人小林帶過去刺激一下她,後來發現她真的還是有嫉妒的。就是我要怎樣設置一些類似的場景,像你説的真的是提供一個舞臺給她,但是她是有那種強烈的願望的——想成為一個全新的自由的女性,她沒有那個願望,我是怎麼也做不到的,這個是最重要的。像奧崎,他的人生就想成為一個什麼平等兵那樣,我設計出什麼東西,也不會達到這種目標的。 |